“哦?在下倒是十分好奇,敢问是何等夙愿竟能令七杀之主卧榻难酣?”慕汵远揣摩这巫逐清的言下之意。 巫逐清的眼底浮现出一丝难见的冷情,也正是这缕淡淡的情绪使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属于凡尘的入世感。 “能有幸同偈毗罗圣师谈法论道便是巫某一直以来的未尝之夙愿了。”巫逐清直白表露出立场,将风暴眼转移到了始终脱离人群的释迦图身上。 慕汵远隐于袖中的手指缓缓松开,换上一副笑颜说道:“巫盟主莫不是在打趣在下,眼下两军对垒激战在即,恐怕不是论道的好时机吧。” “今日是个值得铭记的黄道吉日,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为何时的时机了。”巫逐清虽嘴角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但眼中分明全然没有半点玩笑意味。 众人留意到自眼前的红衣男子现身后,原本还置身事外无悲无喜的释迦图圣师此刻竟然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诧之色。看上去就像是遭遇了一道从头顶上方滚过的惊雷一般的猝然。 狮儿敏锐地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波动,起身看了释空图一眼后便扭头径直朝着巫逐清的方向迈步走去。 骆驼们随着白狮逼近而发出紧张的嘶鸣之声,惊恐不安地躁动起来,脖子上驼铃也随之动作如同催命铃一般嘈杂响起,本能地想要后退,然而却由于身上之人的迫力而无法迈开步子逃奔。 “这群臭骆驼,胆子可真小!要将我摔下去了,可有你们好看的!”阿蛮勒紧鞍绳,暗使内力将身下的骆驼给稳了下来。 然而白狮身法极快,就在众人说话之际便已然近到身前,拖垂长尾如同审视猎物一般绕行踱步。 江秋晚虽离得最远,但还是不禁被这巨兽的凶猛气场给吓得小脸惨白,硬是咬紧了牙关这才没惊叫出声。 直面如此庞然大物,骆驼已然到了承受极限,前腿一软,如同小山一般矮身跪伏下来。而巫逐清则如清风踏叶般地一个轻盈的纵身便平稳落了地。 “主人,你没事吧?阿蛮帮你宰了这大胆的畜生!”阿蛮说完便要撸起袖子开打,被一旁的铮给拦住了。 “阿蛮,莫要冲动。主人有自己的打算。”铮收起了一贯的随意,正色说道。一旁的湛碧也拉了拉阿蛮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沉稳些。 阿蛮烦躁地“啧”了一声跳下了驼背,隔着一个身为警惕地观察着,却也不敢再轻言造次了。 巫逐清目光如冷焰,碧湖般的眸底倒映着白狮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禁锢住上古神兽的极北寒窑。 白狮在巫逐清面前停住了步伐,一张粗犷骇人的兽脸蓦然迫近,滚热的鼻息打在巫逐清的胸膛之上,虎须微微抖动着似乎在仔细嗅闻着什么气息,浑圆的兽眼泛着幽幽蓝光,似是直能望进人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 一人一兽就这般僵持着,周遭仿若寂静无声,围观之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破了眼前的千钧一发的危局。 片刻后,众人所预想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着实叫人瞠目结舌—— 只见白狮原本收缩成一条线般的竖瞳忽然之间扩张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圆,厚厚的耳朵因激动而轻轻抖动着,兴奋地用湿漉漉的鼻头轻拱着巫逐清的肩头,看上去哪还有半点猛兽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只可爱的巨大狸奴。 “这是怎么回事?”江秋晚放下捂住嘴巴的手,对于巫逐清的武功她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但也没想到他竟对驯兽还有一套。 巫逐清伸手抚摸着巨大的狮子脑袋,修长的手指如同逗弄小猫一般轻轻地揉捏着它的耳朵,平静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还能记得她的气味。” 说罢,巫逐清从胸襟摸出一只小小的看上去已然褪了色的三角香囊。从白狮的热情的反应来看,分明一早便嗅到了此物的气味。 “果然是你。”释空图的眉心的朱砂印记如同渗着鲜血般殷红,神态看上去像是瞬间疲惫了下来,他怔怔自语道,“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巫逐清的手指在白段般的兽猫中逡巡着,白狮甚至因舒服而渐渐眯上了眼睛,抬起毛茸茸的下巴任由巫逐清的手停留在它的软肋之上,仿佛具是有与生俱来的信赖。 “时隔多年,您如今倒是敢说出口了。”巫逐清眼底的笑都带着冷意地讽刺。 释迦图眉心微动,碧眼如枯竭之海,巫逐清的话外之意显然只有他自己内心了然。 “所以我该唤您圣师还是……父亲?”巫逐清淡漠地问道。 前尘秘史 此话一出,莫说是在场诸位,就是江秋晚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当初巫逐清曾轻描淡写地与她提到过他自己的身世,只知他父亲是个西域人而且据他所言早已隔世,却不想今日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会面,对方竟然还是菸祗国的圣师。 听到“父亲”这个陌生的称谓从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青年口中说出,释空图的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手给狠狠捏住似的刺痛。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感知了,仿佛这一刻他才想起自己不过只是一介凡人。 释空图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然却像是如鲠在喉一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不用担心,我今日来并非是想与你上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你我前生素昧谋面,今后自然也不必纠葛。”巫逐清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地有如一潭静水。 “一切都是贫僧当年亲手埋下的业障,这一切本不该让你来承担。你今日若要取贫僧性命,贫僧绝无二话。”释迦图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顺和地垂下眼来紧握着手中的佛珠,仿佛这成了唯一能救赎他的圣物。 “圣师!莫要行事!当以大局为重!”耶律弘见情势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陡变,不禁心焦火燎出言制止。 “慕少庄主,您昔日之恩贫僧唯有来世再报了。”释空图没有理会耶律弘的聒噪,转头看了慕汵远一眼遗憾地说道。 “你!”耶律弘一时被气得语塞。释空图原本是他最后一张保底的王牌,然而没想到却陡然间脱了手失去了控制。 “王爷,你还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吗,眼下局势已经不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了。”慕汵远此话是对耶律弘说的,但同时也是带着几分微恼怒。 他喜欢驾驭强大的棋子,然而这也意味着随时可能担负失控的风险,正如眼下所示。 释空图之所以屡次相助于他,并非二人之间存在什么深刻羁绊,不过是全念在二十多年前铸剑山庄曾于北崤商路上偶然从沙匪手中救助过他的一位故人罢了。却不想一个菸祗国师,一个七杀之主,看似毫不相干的二人竟会存在此等亲缘关系。 “慕汵远,你少给我讲风凉话!你我早就是绑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不得安生,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上你一起。”耶律弘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慕汵远不置可否地扫了耶律弘一眼,没再搭理他的气急败坏。 “我要你性命何用?”巫逐清俊美的凤目倒影着光斑流淌着绮丽的冷光,带着笑意发问道,“传闻中的偈毗罗圣师是个能比肩圣者的出世活佛,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然而今日一见,却像是个堕了修罗道的杀神,怎么,如今却不怕违了修行了?” “心门未泯,空门莫开。既未悟道,奈何叛道。”释空图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流露出近乎虚无的悲情,双手合十望向巫逐清,似在透过巫逐清的眼睛望向他身后的灵魂:“时至今日,我已然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圣师苦修了半世的功德,到头来却能如是辟道自释,实在令人佩服。”巫逐清侧目望着释空图,好奇地问道,“可如此说来,那些为了成全圣师修心修行而殉道之人岂非更显得微若杂尘缈若浮云?” 释空图毫不掩饰心中的迷惘,怔怔地摇了摇头:“彼时宇宙哲理我眼中如同一缕缕有形可触及的丝线,我的心神全然被其牵引着拾级而上,五感与天地共通,心无杂念。本以为此生所求之至上秘境不过如是,直到十九岁那年下山修行偶遇了一位汉人姑娘……数载寒暑所缘之咒法经忏在一忘皆空,那一刻我能记得的只剩下她回眸时落在眼睫上的雪。” 释空图回想,大概从三岁那年得活佛圣兆从万千孩童中被选为圣子时,便注定了他此生青灯相照与世俗割裂的宿命。而被锁于应天塔内自修的那十载的心境他现在已经全然记不得了,那是一段宛若无风之静海一般死生同寂的空白岁月。出关后他当以继任至上圣师的身份跟随师傅第一次踏上讲法坛时心中只剩下了神性的冷漠,他不禁会想,也许这就是历代偈毗罗的使命。 巫逐清没有说什么,只是置身事外一般微微动了动眉峰,似乎在等着听释空图继续说下去。 “一个修行之人却动了凡心,这如何能被原谅。”释空图抬眼望向空濛的灰域,碧色的眸子里好似下着一场不合时节的白雪,他喃喃回忆道,“可我已然入了障,做了令我后悔至今的错事。万般皆因我而起,却误了你母亲一生。” “这和尚,我竟不知该说他是多情还是薄情好了。” 伫立在山巅旁观的易怀之嘴角露出一记若有若无的复杂浅笑,无奈中更掺杂着沉郁的讽刺,这样的情绪几乎很少会出现在眼前这位山外楼主的脸上。 邹取侍奉易怀之多年,自是熟知自己主子性情的,此刻他只是一言未发地默守在一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邹取,你可听闻过安平长公主?”易怀之回过头来蓦然发问。 邹取点点头如实答道:“邹取幼时长于市井,曾听闻过长公主的传奇事迹。” “说来听听。” “传闻长公主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曾以遣西使身份代表大周多次随军出访西域进行邦交,凭借其卓越的外交谋略,甚至未动兵戈便可促成和谈,功绩不输王侯将相。只是……”关于安平长公主的前半生用“功绩烜赫”一词来形容丝毫不夸张,然而,这一切却在某个节点忽然急转直下,令人不忍再言。 “但说无妨。”易怀之平静地说道。 邹取暗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自从长公主第二次出使菸祗归来后,市井中便多了很多荒诞至极的风言风语……说长公主与一名菸祗男子早已私定终身,私奔未果而被强押回都,最终不逾一年便郁郁而终。” 邹取见易怀之眉头紧蹙着,便知是自己多言了,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市井妄言,不足为信。” “也不算妄言。”易怀之略显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眼神里游离着昏暗的微光,沉静地说道,“我的这位长姐历来便是最自由无拘离经叛道的奇女子。由于不耻男子主仕的经世法则,自小便不喜女红只醉心于兵法韬略研究异邦语言文化,有远超世俗匹夫之智勇。等到她刚过了及笄之年,又借助有先皇遗诏傍身硬是以女子之身在朝中为自己谋了一官半职,此举着实气煞了朝中一干庸腐老臣。我记得那段时日称病告假的老家伙不计其数,分明就是再给她下马威,最终也不知她背后是如何周旋的才令那帮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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