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取静默地听得入神,在易怀之的叙述中,只存在于世人传言中的安平长公主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明立体起来,仿若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一样。 “原本皇长兄只是想着扔给她一个闲职随便打发了,谁知她自己坚持要任遣西使一职。彼时朝野只有她一人精通西域多国语言,加之群臣本就有意将她排挤出去,自然纷纷力荐,最终还是如了她的愿。所有人都没料到,她此后竟真能做出如此卓越功绩。”易怀之回想起自己这位长姐,眼底是自然流露的笑容,然而强光掠过后往往是令人异常难以适从的黑暗,易怀之的笑意也转瞬消逝地无影无踪,“小时候我真的很景仰长姐,只有她身上有着和死气沉沉的宫墙内截然不同的生命力,每次出使归来自信张扬的笑容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我本以为她此生注定会成为一只振翅高飞的鸟儿,不为任何高墙所困,然而,她却为了一个异族男子,将自己好不容易长齐的羽翼生生折断了。” 易怀之说得云淡风轻,然而眼底深处的悲伤却是无法掩饰。 “她与那异邦男子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怀上那人的孩儿。皇兄得知风声后震怒不已,即刻连下几道密旨星夜兼程将长姐押回了皇都,处死了一切知悉此事之人。”易怀之顿住了言语,片刻后才重新拾起话题接着说道,“一回到皇宫,长姐便被皇兄赐了汤药,令其秘密打掉腹中胎儿。长姐宁死不从,碍于皇家颜面无奈之下,皇兄只得将其锁在了深宫冷殿之中,想着待其顺利生产后再将死胎呈给她看希望能彻底断了她的妄念。” 看着愣在一旁的邹取,易怀之并不在意地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长姐的心从她有意抛下身份地位与那男子奔走四海却被对方拒绝的那一刻已经死了。若不是为了腹中孩儿,她甚至活不到一年之久。那异邦男子是何人,想必此刻你已经猜到了吧。像是为了报复一般,在孩子即将出世的前夕,长姐决然将自己缢死在了门梁之上,若非脐带悬着胎儿未落地被宫人及时发现,只怕那孩子早活不成了。此事对与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而言冲击颇深,在此后的几年里我畅畅无数次深夜里被噩梦惊醒。” “当年那孩子……便是如今的七杀之主?”邹取始终有些难以置信。 易怀之微微颔首,说道:“皇长兄他是个极重手足之人,长姐之死一事于他而言也是锥心之痛。最终他还是没有对那遗腹子下死手,只是暗遣了信得过的宫人将这个拥有妖瞳的不祥之子送出了宫门,任由其自生自灭。这孩子能爬到今时地步,也是尝尽了世间百苦。” 故事说到这里,易怀之的手心也被山风吹得凉透了。 “爷,暮时风大,您添件衣吧。”邹取心细地留意到气温变化,接过童子递来的薄披风轻手轻脚地覆在了易怀之肩上。 北境的气候就是这般诡变,令外乡旅人一时无所适从。 释空图的思绪从回忆的结界中抽离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内息的剧变,他那原本看不出年岁的皮肤上悄然间布满了蜿蜒的纹理,肉眼可见的苍老速度看起来有些可怕,已然像是一具原地坐化了的肉身。 “这些年我时常深陷悔恨无法自拔,穷尽毕生修为却无法自渡,一想到你母亲最后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地狱业火都无法吞噬的恨,从那时起我便知我此生都无法再在尘世寻悟到至上秘法了。”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的痛苦几乎要将释空图的身心全然吞没,他此刻已然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官。 “诚然,若非恨极,我想她断然是做不到以那般决绝的方式来报复你吧。”巫逐清嘴角扬起一抹无情的嘲弄,仿佛在评说着一件刚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是我害她永堕地狱不入轮回……是我……是我懦弱害了她。时隔经年,我仍不敢直面她的怨恨。” 金刚杵落地,释空图双手掩面痛苦地跌坐在了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圣者之威严,像极了当年那个被锁困于佛塔之中苍然无措的孩童。 白狮见主人颓萎奔溃,连忙跑到其身旁用硕大的脑袋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肩膀,发出焦急的呜咽之声。 巫逐清从始至终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漠然旁观着眼前这一切,无情即无怨。 “人死了多时,骨头早在地底腐烂成泥了,你如今做出这般无非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罢了。”巫逐清眼眸沉静,淡然说道,“我本也无意取你性命,这样吧,你让出一样东西便权当是赎罪了如何?” 释空图木然抬起头来,与骨像相违和的苍老皮相上只剩下了目空一切的木讷,他望着巫逐清眼睛,怔怔说道:“孩子,你想要什么,只管取去便是。” 巫逐清闻言嘴角露出一记意味不明的浅笑,身法如鬼般在众人尚未反应的过来的一瞬间便早已移步到了释空图身前。 修长的指节若虬龙之爪般伸张,未有一丝犹疑地对着释空图的天灵盖便是一掌覆下。释空图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从容接受罚罪。 白狮见主人遇害,本能地张开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想要救主却见动手之人是巫逐清,锋利的獠牙终究也没能咬下,只能急得挥爪欲将其扑开却被巫逐清趁势锁住肩脊主穴,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众人本以为巫逐清直逼百会之举定是奔着索命去的,然而,来势汹汹的掌风却在离释空图天灵盖仅有几厘之距的时候猝然而止,正如其所言,巫逐清并未痛下杀手。 可事情看上去远不止这么简单—— 似有蒸腾的热气从释空图的神庭百会中源源不断地析出,出体之后并未如寻常水汽一般消散与空气之中而是诡异地聚集成了一道半透明汽柱如灵蛇一般钻入了巫逐清的掌心,亦像是被更强劲的一股内力给强行吸进去的。 “这不可能……他如何能做到……?!”远处旁观的慕汵远脸色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仿佛受到了令他难以接受的冲击。 巫逐清此刻所使的竟是《九州秘传》所录之功,只是相比慕汵远当初所悟的境界,他此刻所展现的显然要精进得多。 释空图的五官在翻滚的内力汽幕中呈现出极度扭曲的状态,仿佛捏面人儿一般轮廓时而膨胀时而压缩,青紫红黄蓝五色在面皮上随机绽开最终混合成一种病入膏肓的灰黑色。 远处的司空孓双手环胸抱着长刀安静地旁观着,早在巫逐清动手时他便隐约洞察到了他的目的。 “若换做当年,今日你定要出手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需回头司空孓仅凭脚步声便已然识出了来人,眼底少见地展露出放松的笑意。 “阿予,你又在取笑我了。” 慕淮予走到司空孓身侧,比肩而立,脸上挂着恬淡从容的微笑,抬眼望着司空孓打趣道:“不是取笑,是合理推测。以你早年的武痴程度,就算释迦图入了土你也定会将他从地里刨出来比试个高下才能罢手吧。” 司空孓剑眉微展,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刀背,似是服软地说道:“阿予,陈年旧事莫要再提。” 慕淮予知道这是他感到手足无措时候的一贯反应,一时笑意更浓,却很默契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阿柘情况如何?”司空孓问道。 “考虑到毕竟还是女儿家多有不便,已经遣了侍女先入营帐照顾了,叶神医随后便到届时会替阿柘仔细诊疗。”慕汵远心疼地叹了口气,“阿柘这孩子此番吃不少苦头,这些本不该由她承担的。” 念及此,司空孓眼神中的杀意愈发分明,冰冷的刀锋似在指尖发出鸣颤。 “伤害了阿柘的这些人,我今日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朝清算 “来人!给我将这几个贼人乱箭射死!” 眼见释空图竟无半点求生之欲打算束手伏诛,早已心急如焚的耶律弘急令弓箭手瞄准巫逐清即刻放箭。 “说得倒挺狂,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鞭子快。”言罢,阿蛮一跃而起,长鞭如灵蛇出洞一般灵巧带着猎猎风声破空而出。 作为众矢之的的巫逐清却毫无慌乱之色,依旧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地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晚秋姐,往这边走!快!”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从军队中摸过来的左左骑着一匹快马,拉着江秋晚的手便要将她带到了马背上,准备趁乱先溜为上。 “可是……”江秋晚回头望向巫逐清的方向,满脸担忧。 “姓巫的武功都高到变态的程度了好吧,还须得你操心吗,咱先自己保住小命吧。再说了,覃姐姐那边还需要我们帮助。” 说罢左左用力拍了拍马屁股,马儿风一般的便越过了人群马不停蹄地朝着周军阵营飞奔而去。 “小王爷,这!” 伽勒见状本想阻止却被耶律隼叫住了:“不必阻拦,让她们走。” 随着耶律弘那边的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如骤雨倾盆般带着寒光覆面而下。 密不透风的箭雨带着千钧之力几乎不受暮时骤起的疾风裹挟,朝着目标疾速坠下,周边将士早已受命旁边撤了几丈远,盾卫军将厚重的盾牌举过头顶,自上俯瞰下去就像是层层叠叠的鱼鳞,严丝合缝。 眼见着冷冽的箭雨便要近身,阿蛮沉下了小脸,灌注内力挥出长鞭。 柔软的鞭子在她手中收放自如,竟舞出了铜枪铁剑的坚韧性。在雄厚内力的催动下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无形屏障。 湛碧敛神席地而坐,柔荑轻捻,在一旁以清音辅之。碧海潮生般进退自如的音浪前赴后继在穹宇之间激荡,柔中带刚的劲力如暗流一般将空中的箭矢击溃得偏离了方向。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被折断的箭头便已零零散散铺落一地。 在见识切实到七杀众人的厉害后,耶律弘已然面如死色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如今是穷途末路了。 然而就在他失神之际,一柄带着森森鬼气的蝶翼双刃刀擦着他的脖子悄然探了出来。 “耶律王爷,可还想求个体面?”隐迹于箭雨中的铮如同鬼魂一般以全控之势重回视野,这便是七杀的刺客之道。 耶律弘的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被清凉的暮风一吹隔着铁甲都觉浑身发寒不禁牙关轻颤,然而身为王族最后残存的骄傲使得他依旧挺直腰板未露怯懦。 “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废什么话!”耶律弘咬紧牙关恨然说道。 “杀你简单,不过主人已然向你弟弟承诺了要留你一命,毕竟这是你们凉朔人的家事。”铮语气平淡地陈述道。 不待耶律弘多言,铮便随手点封了他的穴道,任其急火攻心却也不得再做动弹。 “任务完成,接着!” 说罢,铮单手拎起耶律弘的腰带,像扔沙袋一般轻松地便将其朝着耶律隼的车架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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