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宋三郎是文人雅士、淡若清风,可是若没些城府又如何在京师的天子脚下混得风生水起,引得几位皇子求贤若渴? 张芝平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躬身长拜道:“原来是宋大人,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如此,下官县衙也还有事,便先回了。” 张芝平虽跋扈却不愚笨,他知道京师天子脚下是个野鸡都能变凤凰的地儿,更何况是这位探花郎。 他给了手下小吏一个眼神,扶着肩膀,正打算溜之大吉,宋昕却叫住了他。 “等等。” 张芝平一怔:“大人,还有何事吩咐下官?” 宋昕用指腹轻轻揉过玉扇的扇骨,脸上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冷厉:“搜查令呢?” 张芝平脊背一寒,冷汗簌簌自额上冒了出来:“禀大人,下官出门着急,忘、忘了带。” 王晟对上宋昕的眼神,上前一步,压住了张芝平的肩膀,痛得张芝平连连求饶。 王晟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手劲儿,厉声道:“张大人无令搜查,该当何罪!” “大人,肩膀、肩膀,手下留情啊!” 张芝平以为唐姻与宋府没了婚约,宋氏便不会管唐国公家这摊闲事。 却不曾想,横空出世一个宋昕来。 张芝平此刻不得不躬身陪笑道:“大人快松手,是下官的疏忽,下官全凭大人发落。” 宋昕淡淡一瞥地上的陶瓷碎片道:“是辞官归隐,还是革职查办,张大人自己选。” “大人!您这是……” 这便是让张芝平自己主动辞官了。 张芝平纵然心有不甘也别无他法,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位是万岁爷眼前的红人,他真真得罪不起。 为求自保,他只能暂时认下:“……下官,明白了,明日一早,便上表辞呈。” 张芝平不甘地深深看了看唐姻,这才捂着肩膀,悻悻离开了院子。 张芝平虽走远了,却留下了一片狼藉。 地上母亲所需的珍贵药材或是沾染了泥土,或是被人踩烂,唐姻神情黯淡,望着宋昕动了动嘴唇,声音尽是委屈:“三表叔……” 她的眼眶发热,似乎有想流泪的冲动。 可唐姻实在不想在宋昕面前落泪了,干脆转过身,蹲下身子,一边去拾地上的药罐碎片一边偷偷擦眼泪。 泪水模糊了视线,唐姻险些被瓷片割破了手指。 幸好还未触及,宋昕修长的手掌轻轻拦住了她的手腕。 “我来。” 宋昕并未问她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侧。 唐姻看着那个消寂又清雅的身影,不知为何,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又涌在唐姻心头。 三表叔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每每让她安心。 可她越安心,便越愧疚。 表叔对她太好了,她却想不到自己能为对方做什么。 察觉到唐姻情绪的舒缓,宋昕这时开口问:“伤口可恢复了?” 唐姻从思绪中抽离,知道宋昕在问她手臂上的伤,吸了下鼻子道:“……已经好了,只剩下一些浅印子,过些日子大概会消。” 宋昕“嗯”了声,竟从怀里掏出个包好的糖人:“给你的。” 唐姻眉间缓缓舒展开,接了过来:“三表叔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并不知道,路过集市时,顺手买的。” 宋昕自然不会说,是那日唐姻烧糊涂了,窝在他怀里,睫间沾泪的环着他的腰,要“娘亲”为她买糖人吃。 唐姻撕开油纸,小小咬了一口,甜味流于唇齿之间,心情似乎平静不少。 她将宋昕请到院中的藤椅处,自己则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 唐姻仰着头,双手握着糖人的竹签问:“三表叔,您怎么今日过来了,是不是太子殿下那边有消息了?” 宋昕的角度自上而下,唐姻如同一只缩成一团的小松鼠,手里仿佛攥着一颗宝贵的松果。 阳光下,她额边的碎发软绵绵的,十分撩人。 他压制住想去摸她头顶的冲动,淡然道:“京师距此数百里,哪有这么快。”随后又道:“我来看看你母亲,她病情如何了?” “母亲……”唐姻仰着头,努力挤出个笑脸,“母亲的身子比过去稳定许多,华神医说,只要等来天山龙脑冰片,母亲定会痊愈的。” 就算唐姻极力掩饰失落与担忧,但在宋昕面前,她所有的情绪几乎都无所遁形。 宋昕垂着头,仔细看着面前的女子。 来杭州不过几日,唐姻便瘦了。 尤记得在宋府初见之时,女子的脸颊还是微微圆润的,既怜人又可爱,如今她小巧的下巴越发显得消瘦,平添了一份清媚的殊色。 “四娘。” “嗯?” 宋昕蜷了蜷手指,道:“你二姐姐她……” “我二姐姐?”唐姻闻言淡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她直了直身子,凑近了些,下巴几乎碰到宋昕搭在膝盖上的指尖:“我二姐姐如何?” 宋昕差点将唐二姑娘藏在太子府的事实脱口而出。 可一想到太子殿下,宋昕有些话还是无法直言。 话锋一转道:“不论生死,真正有缘之人,即便走散,也一定会重逢的。” 宋昕不敢再停留,他可以在王权圣威下如鱼得水,可以在京师的风云诡谲中左右逢源。 而唐姻的小鹿般明净的眼睛,却总让他招架不住。 “四娘,”宋昕起身,目光落在拿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上:“多吃些,你瘦了。” 谁知宋昕才一站起来,唐姻急忙跟着起身道:“表叔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吗?” 宋昕一怔:“不了,府衙还有公事。” “可是,张芝平他会不会再回来……” 唐姻却有些欲言又止,方才神情中的害怕与焦急,忽又显现出来。 宋昕脚步顿住,恍若足下生根,牢牢地盘附于地面,竟一步动弹不得。 所有的坚持,终究在这一瞬间功亏一篑。 罢了。 宋昕手背上泛着青筋,缓缓抬起,还是摸了摸唐姻的头顶,温声道:“四娘,别怕,我在。” 哪怕只能以一个令她敬爱的长辈身份而存在,也一直在。 · 年难留,时易损。眨眼之间,唐二姑娘的末七之日将近。唐国公夫人虽然身子不济,每每昏睡,但事关女儿,她将这个日子记得十分清楚。 家姐的末七之日,唐姻自然也不敢忘。 唐二姑娘的头七,他们没能为她做场超度。母女二人商量过后,唐姻打算手抄些经书,到时候拿到灵慈寺供奉。 唐姻去了偏房,将贴身的荷包拿了出来。 细细数了数,可用的银子已经不多。 为母亲买药,家中衣食供给……都是省不得的银钱。 她生于富贵之家,向来娇生惯养,这捉襟见肘的日子,她是从没体会过的。 窗外鸟鸣不绝,夏意将至,面对生机勃勃的景象,唐姻给自己打气似的揉了揉脸颊。 不怕,她有手艺、能赚银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父母安康。 等母亲病好了,靠做零活多攒些钱,将来再盘下间铺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唐姻从中又拿出几十文,打算做明日给灵慈寺的香火。 这时,王嬷嬷走了进来,见唐姻在精打细算的数银子,跟着心口泛酸。 “小姐,那日我没敢问您,您和宋家大少爷,真的……退婚了吗。” 唐姻知道此事瞒不住王嬷嬷,索性直言道:“是退了婚,他心中另有所属,不必勉强。” 唐姻讲其中原由说与王嬷嬷听,王嬷嬷直皱眉:“多年前我随夫人去过苏州宋府,见过宋家大少爷几次,那时候他年纪小,横竖想不到,他长大了是那种人。” 王嬷嬷感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这婚退了便退了,也不必为此上火,想当年,来我们国公府向您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他宋大少爷是不识珍珠,早晚后悔!” “我倒没有因退婚上火,只是怕母亲知道了,受了打击。”唐姻以手遮唇,低声道:“她一直想看我嫁人生子,有个好归宿的,可如今……王嬷嬷,此事一定替我瞒住。” “放心吧,小姐,我省得的。” 唐姻眨眨眼睛,双手支着下巴道:“也不知道,以后的郎君是什么模样……” 正说着,有人在院子外喊:“唐四姑娘,您可在里边?” 这声音有些耳熟,唐姻推开门,发现是宋昕翩翩白衣驻于院门口。 “三表叔,您来啦!” 唐姻鹊儿似的将二人请进了偏房,将首座让给宋昕:“三表叔坐,正房药味太重,便不请您去那边了。”又朝王晟笑了笑:“我去给两位沏茶。” 说着,唐姻便要亲自去取茶具。 王晟拦住她:“不必不必,今日我们大人来,是来送东西的。”王晟看着门外马车,笑道:“只是一些吃食用度,送完了我们就走。” “三表叔,您这是做什么——” 宋昕看了看摊在桌上尚未数完的银钱,收回视线,直接吩咐王晟:“去将马车里的东西卸下来。” 王晟点头向外走,王嬷嬷忙跟出去帮忙。 偏房内只剩下唐姻与宋昕二人。 宋昕抬起指间,点了点桌面上的一摞佛经道:“怎么想起抄这个了。” 唐姻如实道:“明日打算去灵慈寺上香,一来为我母亲求平安,二来……明日是我二姐姐的末七,我打算将这些手抄的佛经供奉上去,希望姐姐来世不必再受苦了。” 与他猜测一致,宋昕打进门时,便瞧见这摞佛经。 唐姻方才还算开朗,这下又有些愁云密布,宋昕便看出来唐姻又是想起来她二姐姐,心中伤怀了。 他捏起一张宣纸,上边是誊了一半的《地藏经》。 笔法转折自如,脉络清晰,只是因心境的转变少了一份洒脱,而多了一丝悲凉。 “先前借你那本字帖,你练习了。”宋昕肯定道。 想起那本《仲尼梦奠帖》,唐姻不免开口道:“本来是为表哥向您借的,只可惜表哥并不需要,所以……我偷偷练了,被三表叔看出来了。” “本来便是借予你的。”宋昕朝唐姻招了招手:“过来。” 唐姻不清楚宋昕要她做什么,还是乖乖的站到宋昕面前。 宋昕抖了抖袖袍,从位置上起身,替唐姻铺纸、研磨。 指了指其中的“净”字道:“再将此字写一遍,给我看看。” 不想竟得到宋昕的亲自指点,唐姻本就酷爱书法,在客气未免矫情,忙执笔书了一个“净”字。 大概是因为紧张,这个字,她并没有写好。 不等宋昕说,遂又重写了一个,可还是感觉欠缺了点什么。 她攥着笔杆,认认真真的,正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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