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压下来,那双清亮的眸子暗淡许多,再也回不到当初那样亮晶晶了,可是她眼中死也带着希望。 后面的事她不知道,脆桃只知道听她的话,一把扒开了野草丛,跪趴着从那里爬了出去,同样的粉荷色沾染了脏泥,身后依旧是嘹亮的蝉鸣声,茅房味道掩盖了夏日的血腥。
第57章 柳荫 福华长街是一片美好的净土,鲜少张贴告示,更遑论京中发生的重大事情。 这里的万叶书斋算是久负盛名,十余年之久的基业就在此地,最开始是依靠秀才抄书兴起基业,此后几年,书斋里的书便足够多,也无需要人手抄书籍来卖。 平日里,一些学子会来此采买书籍,而最早一批手抄书泛黄陈旧,他们早就不稀得买,所以少不得被万叶书斋的曹掌柜喊人贱卖,最终不知去往何处,那些手抄书的主人更不知自己的心血被怎样对待。 不过这些都是不被人留心的琐事罢了,一些家长里短、打架斗殴的事甚少,多得是街头巷尾的繁闹和心安宁静。 自从回来,窈青其实很少出门,而是更愿意将自己锁在房里,让人不知道何时邻家有人回来。 外头热得很,一连多日她都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外头有人找她。 就在百余丈外,烈日炎炎,一女子坐在路边,抱膝长坐,头也埋得深深,让人看不清面孔,又十分好奇。 她身上脏兮兮的,像极了从土里爬出的蟪蛄金蝉,可那是光亮不沾脏的。 这地上的台阶一小条,被晒得滚烫,就在人家门口,“别在我家门前!”主人不悦,出声赶她走。 地上一小摞的人身形微动,慢慢起身离开,坐得久了,腿脚也不利索,这里真是福华长街吗?为什么她来了几天,依旧没有寻到小夫人的下落? 口腔的干痛刺得人想流眼泪,天气炙热,脆桃并未喝到多少水,可她也不想去要,走到哪,哪有溪流便上前喝上两口就行。 旁边茶摊仔细摆了几张座位,还有一层茅草遮盖,可以乘凉。 斗大的“茶”字张贴在那,摊贩吆喝道:“凉茶来喽!” 这样一碟凉茶上面飘着几丝茶叶,淡淡香气席卷鼻间,在这样的盛阳之下才是最清爽的。 可茶客接过后,反倒是被一人吸引住目光,那失了心魄的身影熟悉得让人心疼,清水觉得,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也是这样。 于是,低坐抚膝的人起身,将那碟凉茶端过,透过清透的水面,更能瞧清那人的面容。 脆桃从前也是肌肤细腻的人,可这些天,反倒黑了不少,人也憔悴了许多,与往日大不相同。 眼前突然黑了好多,出现一人,是个男子,她忙吓到倒退一步,生怕重演那日府苑茅厕的场景。 眼前人惶恐的神情不假,清水看在眼里,依旧将茶递到她面前,面容和善,“喝些茶罢!” 烈日之下,唯独有他送来一碟清茶,沁人的茶香直透过干涸的胸膛,给她一丝湿润。 不由让人放下防备。 半折着身子的脆桃不言不语,眼眶湿润,小心将平碟子接过,却没有喝。 看着她直直望着这茶水面,却不说不饮,清水觉得奇怪,又觉得情理之中,“为什么不喝?” 他声音绝对温润,脆桃不由抬眸,满眼含泪,撞进他眼帘—— 玉扇死了,她换她拼命逃出来,可是一连多天,愣是连小夫人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她真是没用,她愧对玉扇,根本不配喝这碗凉茶。 望着茶面的清透,一颗泪掉了进去,这下好了,连茶也被她弄脏了。 女子竭力的忍着呜咽声,好久,只剩啜泣。 清水看她浑身脏兮兮的,虽然掉了数颗眼泪,可明显比最初有些人气了,不似野鬼没有目标一样的乱跑。 隔着几十寸距离,清水鬼使神差地问她:“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来鄙人寒舍清洗一番。” 他这话绝对是冒犯的,一个陌生男子邀请女子去到家中换洗,意图不明,又像是对对方的一种轻视,可脆桃只是匆忙擦了擦睫上的泪,看着他那双清润的眼眸,她竟然愿意相信。 “会不会有些打搅了公子?” 闻言,清水释然一笑,回头向家中方向看了一眼,“不会,鄙人独居在此,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完全可以在门外等姑娘收拾好了再进去。” 他是怕她因为害怕而不敢一同回去,可这样炎热的天气,浑身脏兮兮的湿漉漉的怎么好受? 脆桃急忙摇头解释:“不,公子肯来送茶,就证明是个好心的人,又愿意收留脆桃梳洗,脆桃感激不尽,哪里会怀疑公子人品?” 对于他,她是不疑的。 “好,那你同我来,那边就是我的院子。”他手指西南边,在那处,他置办了个院落,正好领着她过去。 从交叉小道过去,是一架石桥,底下溪水碧绿,飘着浮萍泥藻,脆桃瞥了一眼,那里的点点浮萍败叶就像是她一样,动荡飘摇。 没等多想,走在前头的清水问道:“姑娘名叫脆桃?是哪里人?” 石板铺好的桥面踩在上面总觉得是要愈发走高,很快便走到桥中最高处,远方流水潺潺,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这姑娘成了这副零落的模样,如同一朵衰败的花,与同龄人瞧着全然不同,难道是家中遇到劫匪,才辗转逃了出来? 他不由猜想,又因为日光强烈而微微眯起眼睛,隔着几步之遥,她小声道,“我,我是京中人氏。” 她心里悲伤,可理智还在,那日偷跑出来,若真是她最后一眼的那个样子,想必参政府中已是有两人尸体,估计暂且追查不到她来。 可是正是如此,她更不能将真实身份告知,若是这位恩人因为她被牵扯到其中,这就叫恩将仇报,她不能这样,就是谎报个身份也要瞒住才行。 走在前面的人闻言,回头一笑,“哦?这样说鄙人与姑娘也算是有些渊源。” 二人下了桥,走到柳树斑驳树荫里,他继续道:“京中的万月楼姑娘一定早有耳闻,那里锦绣繁华,生意红火,从前我是在里头打过下手。” 还好只是打打下手,万月楼看着风光无限,可里面肮脏得很,是一手数不尽的,清水只庆幸是在里头打过下手,才练就了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的能力。 地上的条枝影子交错,构成独有的画卷,不知不觉便踩了一遍过去。 万月楼,她对万月楼的耳闻不过是小夫人时常的叨念,“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位名叫卫子舒的?” 窈青常在她耳边念叨起卫子舒,说他心思真诚,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如今有个人在她面前,脆桃哪能不好奇,小夫人口中的卫子舒究竟是个何样的人。 说来卫子舒,清水还真知道,刹那间失笑—— 一般入了万月楼的,都是化名来用,可他仍然记得,凝天第一天来时,对于他唤他为凝天总是不满意,郑重其然地打断:“清水哥该叫我为卫子舒的!” 那是他头一天来到万月楼,孩子心性不减,清水一眼便看出他心智与常人不同,愣是纠正了好久才让他适应了凝天这个名字。 “他呀,心性像孩子一样。”就是多次身体上的侮辱都没有让他失去内心的纯净,也是清水喜欢他的一点。 脆桃走在薄薄浅浅的杨柳树荫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轻笑,原来小夫人说得是真的,那卫子舒真就这样纯净无暇。 她这样跟着走了一会儿,听他恍如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他来万月楼是为了什么吗?” 他回头顾了她一眼,脆桃摇头,卫子舒为何去到万月楼她又怎会知道呢? “那时,他年纪不大,家中长辈也尽数逝去,只剩下他和他姐姐,两人都是孱弱的孩子,身无分文到只能帮人买菜,可怜他姐姐还是个瞎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你说,这要他们如何谋生?” 清水每每想起卫子舒的身世都觉得可怜,眉眼间不由多了丝哀伤,自从他被万月楼打发走,至今未再见过卫子舒,不知他和他那姐姐过得如何,是有了钱生存,还是继续过着那样的生活?一个被人狎玩,一个终日见不到白日。 一回头,两道的柳条垂到她面前,脆桃神色迟滞,快步抓住他问,“你说什么?!你认识小夫人?” 她此刻不顾日头是否晒烧,也不管身上有多粘腻,灰扑扑的人此刻发着光亮。 “小夫人?”他迟疑一下。 这些都不重要,脆桃手上使劲儿,满脸期望,“你认识她?” 清水不光认识她,还见过她呢。当即,手上传来一阵紧迫,他忙答道:“是,卫子舒进入万月楼就是为了挣钱,有朝一日为他姐姐治病。可惜,那眼睛拖延多年,已经没得治了。” 他清楚记得那次是卫子舒挣到的第一份月银,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差手舞足蹈了,还是他陪着一起去见他姐姐。 他姐姐是个很温和的人,烈日炎炎下走得脸颊发红,全身是汗,可身边竟没一个人领着,全凭她自己摸索回来。 他们等了许久,就盘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而卫子舒蹲坐在那里,怏怏的,又时不时瞧瞧手里的银子,左右有些焦虑。 好在最后将人盼了回来,清水收起思绪,看见脆桃神色激动,她正是要寻找窈青,“那你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敛去所有兴奋,一张抹得狼狈的脸紧张地盯着他,希望他说得是“是”。 天光云影,柳色依依,清水见她如此,也跟着屏住呼吸,对她确认:“是。”
第58章 求情 脆桃既然知道清水识得窈青宅子的路,就马不停蹄地请他带路过去。 他看着她一身褴褛,劝道:“你不妨先去寒舍洗洗,如此一身黏腻,定然是不舒服。” 没错,她身上脏的不行,本是荷粉色的衣裙被抹的面目全非,唯独胸前的那朵绣莲分明能见轮廓颜色,头发腻在一处,一绺一绺的,怎么看都落魄非常,可脆桃没时间再去先清理自己了。 “不,公子引我去找她罢!大有急事!”她哽声拒绝,眸间急切依稀可见。 既然如此,“那你便同我来。”他折了檐下的路,改走东边,背着渐渐下落的太阳,往山林小道那边走。 · 昭狱中。 阴冷腐烂的气息弥漫各处,这里深处地下,与地面上的炎热相比,格外清冷阴沉。 潮湿的空气夹杂了血腥气,不少叛贼奸细就是在这里被审问的,因此充斥了他们的血脉气息。 铁质监栏大多生锈,摸在手中扎扎刺刺的,一闻便是那种铁腥气,可依旧有不少人死命扒着那里,对着外头毫无回应地直喊。 监牢是按人头划分,他们身陷囹圄,时不时颓丧安静得厉害,时不时又像发疯抓狂一样,殷季迁对此像是早已习惯,靠着湿冷的墙壁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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