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暮辞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扫了眼那令牌,冷声道,“非常时期,事关陛下安危,大理寺须秉公执法,不可给任何人通行。更何况......”他转眸看了眼身后的殿宇,“......里面是谋害陛下的嫌犯。” “嫌犯?里面那位可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卿如许道。 “正是因为是皇子,所以我等更须谨慎处理,这也是为了三殿下着想。在陛下苏醒前,最好任何人都不要同三殿下私下接触,少师见谅。” 卿如许被他这话一堵,也是无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三殿下可还安好?” 南宫道,“这自也不便对外交代。” 卿如许看他口风如此之紧,胸中不免气滞,俩人僵立了一会儿,她才又往他面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南宫,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可有太医侍奉左右?” 南宫暮辞那一双淡泊世间事的眼睛,看人时也似十分遥远,道,“卿少师,有些事,不该你管,便最好不要掺和。” 卿如许抿唇不语,又站着看了一会儿南宫,才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南宫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缓缓地垂下眼眸,又回头望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倚危殿。 台阶上立刻有个小公公踩着小碎步跑下来,南宫问道,“人怎么样了?” 小公公俯身一揖答道,“太医看了半晌,说毒中得有些深,怕是......要不成了。” 南宫沉默了片刻,才点了下头,道,“嗯。”过会儿,又道,“再去找两个太医来。” 小公公点头答,“是。” 卿如许出了宫院,却并未离开,在甬道边站了一会儿,便见得一群宦官端着汤食物品朝旁边的华乾殿走去,领首的人她十分熟悉,便连忙叫住他。 “方荣!” 方荣闻声回过头来,见得是她,眼中也显现了讶异之色。他回头朝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便朝卿如许走过来。 不等他站定,卿如许便一把拉住他,急急问道,“方荣,陛下如何了?还有三殿下,你知道他的情况么?” 方荣看了眼周旁,把她拉到门后,低声道,“太医已经为陛下看过,放了血也用了药,但人还没醒。如今华乾殿由二殿下亲自看管,连我们要进去也须得搜身。至于三殿下,恐怕除了那殿里头的人,无人知道实情了。但我知道.....”他又看了眼周围,“.....晌午的时候,有一位太医进了倚危殿,至今还未出来。” “至今还未出来?”卿如许怔了怔。 方荣见她眼中布满忧思,想了想,又压了压声音,道,“方才我听张公公——就是从前带过李执的一位老公公,他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他说,依着眼下这形势,只怕三殿下凶多吉少。” “怎么说?”卿如许问。 “三殿下在倚危殿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指向他的证据还未坐实,需要时间去确认或处理,等拿到了证据,等着三殿下的——便只有结果。” “而另一种情况,不允殿下出宫是想等着......等着三殿下‘畏罪自杀’。晌午时,有太医是进去了,只怕......” 方荣没有说完,只看着对面的女子。卿如许在心中续完了他没说完的话,当下周身寒栗乍起。 只怕......是后者。 “如今对于三皇子而言,横竖都是绝路。”方荣道。 卿如许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强稳住心神,才又抬起头来,道,“方荣,我想进倚危殿看看,你有没有法子?” 卿如许的手紧紧地抓着方荣的衣服,方荣见状,默默叹了口气。 卿如许又道,“若他独自在倚危殿,我只怕结果还未出,有些人就忍不住要下手了。” 如此,便是半分生机都没了。 方荣看着她,卿如许眼中的执着鲜明。若是他不答应,她显然也不会甘心于此。方荣抬起眼眸,望向宫殿,思忖了片刻。 “......倒有一个法子,只是有些冒险。” 卿如许忙问,“真的?我不怕危险!”她顿了顿,思及这个“危险”可能不只是针对她而言,又忙道,“......方荣,对不起,我又在为难你了。” 方荣看向她,却并未有推拒之意,就事论事道,“如今看守倚危殿的都是二殿下的人,是从宫外调来的,他们对你应当没甚记忆。只是负责看守的人是南宫大人,你若能想办法调走他,只需半刻,我就有法子带你进去。” 卿如许想了想,道,“......这不难,我找大理寺的同僚就好。” 一刻钟后,大理寺的一封急函将南宫叫走,一列从司膳坊过来的宦官端着晚膳来到倚危殿前。 负责守卫的侍卫长按例依次打开食盒查验,身着一袭璞头衣袍的卿如许低下头,小心地举起托盘,静等审查。 侍卫长掀开竹笼,见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又掀开第二层,见青瓷碗中盛着热汤,这才盖上竹篾,摆了摆手,“进去吧。” 卿如许轻轻松了口气,依然不敢抬头,转身跟着队列朝前走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猛然听得身后响起一声,“站住——” 卿如许的心跳顿时快了许多。 脚步声渐近,侍卫长朝来人行礼,“南宫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卿如许将头埋得更低,心仿佛卡在嗓子眼儿,手指也不自觉地轻颤,她忍不住闭上眼,试图调整呼吸。 “南宫大人不是有急事要回趟大理寺么?大人放心,这里交给在下就是,定不放过任何嫌疑人等。” 身后响起南宫的声音,不很大,却咬字清晰。 “辛苦侍卫长了,原是有急事的,但本官想了想,何事能大得过守护这倚危殿呢?莫要让人钻了空子,便索性找旁人去处理了。” 卿如许听得南宫说起那句“让人钻了空子”时,似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的眼皮一阵直跳。 朝前望去—— 夜色如墨,倚危殿已经燃起灯火,衬得楼宇深深幢幢,却一片寂静,不见有宫人走动。 南宫指了指这列宦官,问道,“这些人哪里来的?” 侍卫长道,“是司膳坊的人,奴才检查过了,也用银针试过,膳食无碍。” “......哦。” 南宫说着,举步走了过去,出声吩咐道,“都抬起头来。”
第三百零八章 寸步千险狠决心 灯笼的光照映在一张张面孔上,于萧索冷肃的宫中,显得愈加白森森的。 卿如许握紧了托盘,骨节绷得惨白。她又回看了一眼宫殿,从这儿走到殿前,只有百余步,可这段距离眼下却远得令人绝望。若她此时硬闯,可有一分一毫的机会闯进那殿中去? 看着周围严防死守的侍卫,那长枪长剑在夜色中闪着逼人的光。她也立刻得到了答案。 一种无能为力的失措感令她心生绝望。 今日之失,显然是旁人预谋,而她与承奕甚至都来不及应对。可若现在进不去,相见......还会有来日么? 南宫越过前面的几人,终于停在了卿如许的面前。 灯火下,绛紫色的璞头帽子下,是一张无惧危险,却写满失望的脸。 卿如许没有抬头,只垂眸看着南宫腰间佩戴的那一枚大理寺令牌,等待着他的揭发。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而夺嫡之路,一步失误,便是万劫不复。 她怪不得南宫。 南宫张了张唇,道,“.......行了。进去吧。” 卿如许猛然抬起头来,却见南宫已经转过身去。 那宽大的衣袖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亦握得死紧。 “还不赶紧进去!早点送完早点出来,切莫在里面逗留!” 在侍卫长的催促下,卿如许压下心头起伏,连忙跟上众人,朝倚危殿走去。 大殿寂静,连一阵风都没有,帷幔也死气沉沉地悬挂着。 领头的太监转过身来,让众人放下食盒,便叫卿如许一同进了偏殿,并招呼过来一个内侍官,朝卿如许和他道,“你俩换下衣裳,你,跟我走。” 待卿如许换上内侍的衣裳,司膳坊的太监拉开殿门纷纷离去,卿如许从旁边端了一壶茶,这才举步朝内殿走去。 因着内殿有太医诊治,原本伺候的内侍已经退避到门口,见卿如许泰然自若地端茶进去,殿内灯火不足,倒也帮了卿如许一把,竟也便无人怀疑。 卿如许一进内殿,便见太医扶着额头,趴坐在桌边,显然是等待得太久,已昏昏睡去。她略略松了口气,越过屏风,径直朝床边走去。 重重帷幔之后,是男人沉睡苍白的面容。 那沉静干净的眉眼,端方如玉的面颊,因着病容,在细碎的灯影映照下,仿如瓷裂玉碎。 他素来整洁得一丝褶子都没有的华服衣衫上,漫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瓷白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因是太医为他放血排毒所致。 昨夜他还陪她一同走过长街,送她回府,还因他要败坏他的信誉而佯怒,今日他却躺在这吃人的深宫中昏迷不醒,行动受限,身旁连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她曾见过他狼狈,也见他好不容易重新回了天上,去做那别人够不着的星与月,而今一朝事变,他却又跌进了这红尘烂泥中。 卿如许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扶着床边坐了下来,抬手探上他的脉搏。 他的毒中得并不久,且方才太医似乎给他服了药,故而脉象还并不稳定。药效还需要时间发挥,卿如许暂时也不敢给他用药,只好默默地叹了口气。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榻上男人的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卿如许的心便也渐渐静了下来,望着影影绰绰的灯火,神思也飘飘然跑得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帘幔外的太医似乎醒了,只是打了个哈欠,便出门而去。她才刚将放下心来,便突然感觉腕子一紧。 低下头,一双沉如松山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他是真的醒了,这才张开朱唇,问道,“......承奕,你醒了?” 承奕还未从中毒的病症中缓过神来,眉宇间都是疲惫。 “......嗯。你怎么在这儿?” 他握着她的手腕,拇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腕子柔白腻滑,又有些凉凉的,让他胸口被毒药浸得火烧的难受得到了浅淡的纾解。 “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就进来看看。” 承奕缓缓地朝外偏了偏头,似乎才回忆起他昏迷前的情景,又喃喃道,“......他们怎么会允你进来?”他回过头来,“......你还出得去么?” 卿如许苦笑了一下,沉默已答。 承奕顿了顿,又问,“父皇如何了?” “听说还没醒。”卿如许摇摇头。 “这样......扶我起来。”承奕意欲起身,卿如许连忙伸手去扶他,又在他背后放了几个软垫,见他费力地靠上软垫,喘了几口气,才又能继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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