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皇子,承奕。 卿如许身边的南宫连忙拽了她的衣袖,向她递来眼色,示意:不可。卿如许只好悻悻地收回了那一步。 众人见得此时居然有人还敢再站出来,也都是一惊,纷纷看向承奕。
第七十九章 强压斡旋得转圜 “父皇——” 三皇子承奕躬身一揖。 宁帝似也没想到承奕会站出来,一时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儿子,历来是三个儿子中最为忤逆的,看着温顺敦和,骨子里却烈得很,半句让人高兴的话也不会说。前些日子方才懂事了些,难道今日,他又要当众同别人一起来斥驳自己的父皇吗? “何事?”宁帝声音有些低沉。 卿如许只觉得上首位的一股龙怒之气朝她的方向压了过来。若不是承奕突然,此时直面这股怒气的人便是她了。她不由地捏了把冷汗。 卿如许借着承奕挡着自己,朝左侧回头看去。 方才她准备迈步之时,余光扫到左侧的人群,有人影晃了晃。除了她和承奕,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蔡老说话呢? 众臣之列,有人亦同时抬眸回视。那人的面上已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同她记忆中那个有着如水面容的男人有五分相像—— 是左相林疏杳。 卿如许微微错愕。她在凤麓几年,从未听过蔡老提起过林疏杳,亦没有见过二人有甚私交。林疏杳向来行事低调,是朝中的中立派,明哲保身,怎会此时为了蔡老打算出来说话? “先前听闻蔡老年迈多病,纵然不堪凤麓教书育人之辛苦,可因心怀天下,愿垂暮之身为父皇抛洒最后一分热血,故而支撑着病体,也要替父皇坐镇凤麓书院。今日听得蔡老之言,心中感触良多,既有悲凉,亦有欢喜。”承奕温和道。 多病? 卿如许抬眸瞧了一眼承奕的背影。 蔡老年迈不假,可一向康健的很,昔日凤麓组织马球赛,蔡老还曾上场挥过一杆呢。 宁帝也顿了顿,道:“为何悲凉,又为何欢喜?” “父皇为君,能得臣如此,是天下之幸,也是父皇作为这天下唯一的主宰者之能。蔡老今日抱病之余,亦能说出此番忧国忧民之言,实是令人感怀五内,故而,儿臣欢喜。” “这天下终究是父皇的天下,父皇应天合人,四方扬德,百姓倾心,统廓海内,掌握世间所有生杀大权,我等皆都为人臣,自当尽忠职守,父皇所指之处,吾定披荆前往。蔡老为父皇尽忠一辈子,又岂会不知?想来蔡老毕竟高寿,显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语无伦次了。若非如此,又怎会让人钻了空子,竟把一本满纸荒唐醉语的册子放进了给父皇呈上的谏言案本中呢?有道是岁月无情催人老,纵是一代名仕,也难抵蹉跎秋霜。故而,儿臣心中亦悲凉。” “蔡老一生为国为民,夜以继日,不辞辛苦,既是我大宁王朝清仕名流之标杆,也是我大宁宽德修政之表率。纵然今日殿前失仪有错在先,也还请陛下恕蔡老之病体,殿下之妄语,准许他老人家退居朝堂,颐享天年。” 承奕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将蔡老的大不敬之言,改成了“病老妄语”, 这是为蔡老求情了。且他又代表殿中所有人表态,表明忠于皇权,也便是将科考一事和季方盛讽刺时政之事盖棺定论了。 宁帝面色才又转了晴。 吏部尚书、翰林院首此时皆站了出来,表示三皇子所言极是,请求陛下开恩,应允蔡老辞官回乡。 卿如许见状,亦松了口气。她又瞧了一眼林疏杳,见此时他倒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了。 怎么?还真想着只做雪中送炭,不做锦上添花? 蔡老见众人如此为自己,也不敢再多言,以免牵连了这些人,只是伏在地上,无声地叹息。 宁帝已然恢复了如常面色,淡淡道:“奕儿所言有理,准吧。” 承奕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请奏。” “说。”宁帝道。 “咱们大宁素来赏罚严明,此次仕子罢考,终究带来诸多不良影响。乡试揭榜后,若是罚毕,也请父皇开恩,给予长股府恩典。” “儿臣想,这些混族仕子终归是有心报国,不如在长股府开设府考,从中选拔混族官吏,与我大宁官员,一同参与长股府的管辖事务。混族人毕竟生活习惯与我族不同,先前也常因此而产生摩擦,若是地方多一些混族官员,想来他们自然更理解本府百姓,管辖起来想必更加得心应手,百姓也会更乐意服从。而混族仕子也必能感受到父皇的仁慈体恤之恩。” 混族仕子想要的科举公平,是给不了了。季方盛与蔡老,都是前车之鉴。 承奕也只能保全蔡老,至于混族仕子,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一二。 宁帝看着承奕,似在思考他的建议。 这段时间,承奕似乎长大了许多,说话做事都不似从前那般刻板,他如今看着承奕,仿佛能看出自己少时的影子。彼时他在两个哥哥的光芒下,也曾过过十几年忍气吞声的日子,待到大事将成之际,才终于敢显露自己心中所想。 宁帝面上闪现了慈爱之色,道:“奕儿所言有理,准了。” 出了珍墨馆,多位朝臣便围着三皇子承奕,与他交谈,称赞他进退得当,颇有谋略。蔡老已经有些颓然,由人扶着出来,见到承奕,也向他拜谢。 承奕连忙扶起蔡老,俩人并未说什么,蔡老只是拍了拍承奕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宫则把卿如许拉到一旁,言语中有些训斥的意味:“你可知若不是三殿下先你一步,今日你跟蔡老,谁也别想活着踏出这紫宁宫了!” 卿如许并不服气,“怎么,难道蔡老说的不对么?蔡老今日还只是站在朝臣的角度,只是为天下的读书人说上一句话。可若要论生而为人,仅仅将血缘作为践踏异族的理由,本就是悖逆人伦……” 南宫立刻打断了卿如许:“行了,别说了!”他朝不远处的人群看了看,以免被谁听了去了,只见承奕似是淡淡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南宫的声音便又压低了几分。“你这番话,说给我听,我都觉得自个儿的脑袋悬了,若是听给旁人,恐怕将你五马分尸都是轻的。血统之事能随便提么?你现在连天家都想反了不成?别成天跟着那些江湖人混,就忘了自己还是一名大宁官员!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个不是天家赏给你的?” “怎么,南宫,你不是一贯追求出世,志存高远么?难道你真的认为混族人该被这样对待?”卿如许质问道。 南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问题,我连想都不敢想。追求出世,那只是因为身处沼泽,才志存高远。当今世道,谁不是双足深陷,哪里抽身的了?我一向以为你沉着冷静,今日看你,竟然似个莽夫,见着人家着火,自己一身火星子还没抖干净,就想着要冲进去救人了?我看你是心里记挂着季方盛,便把你这一路辛苦走来所为是何都忘了?!” 她何时记挂着季方盛? 只不过,南宫说他冒进,她却无法辩驳。 她今日看到蔡老垂垂老矣,却依然一身正气,指责皇帝不仁,她身为他的弟子,又怎能当缩头乌龟呢?可是,那时当真是把复仇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当下那个时机,不能退。 见卿如许语塞,南宫这才缓了缓脾气,道:“咱们上头这位,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么?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力。更何况,在季方盛之事上他如此杀伐决断,你也已经看到了,他可曾顾念过季老先生半分?此事早已板上钉钉,谁碰谁死。你想都别再想了。” 卿如许一时静默。想起季方盛只因替混族仕子出头,便被构陷入狱,愈是意难平。 吹了会儿风,南宫的气也消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鱼符,递到卿如许眼前。 “拿着这个去刑部找赵树祯,送送他吧。”
第八十章 折笔红尘终不悔 卿如许这两日去探望了前凤麓总管大学士蔡老,知道他要离开长安,便又一路送着他老人家出城。 送过蔡老,卿如许去了刑部大牢。 狱吏引着卿如许穿过幽深的甬道,才到了一间牢房前。 纵是心中铺陈无数,可真的见到牢里的人,卿如许还是愣了愣。 藏鸦诗案事发不过十几日,季方盛整个人却已经瘦得脱了相,囚衣上血迹斑斑,原本用来书写诗词歌赋的一双手,已被刑具折磨得淋淋见骨。 原本在季府受的七十大板,如今成了催命符。那时季老先生为了让陛下高抬贵手,做戏做得无比真切,板子打得比六部的板子还实在,却没想到伤还没好,人便被拉下床直接送进刑部的刑讯房了。 卿如许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逐华诗宴。那时季方盛有着所有京城子弟的臭毛病,飞扬跋扈,盛气凌人。 季方盛听到牢门打开的动静,两眼无神地回过头来,他动作迟缓,似是身上的伤口,正在撕磨着他。 “怎么…….是你?” 卿如许将手里的食盒、酒壶和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放,“我来……看看你。” 说来,他们俩人无甚私交。昔日在凤麓书院也曾碰过几回面,季方盛都是同他那一帮高门子弟一起,双方互相看不顺眼,有时候碰了面连招呼都不打。 若非逐华诗宴季方盛故意为难她,也不会生出后面她篡改他的诗作一事来。俩人的关系这才在旁人眼中多了些微妙的关联,季方盛也被搞得在他的同窗面前里外不是人。 卿如许虽觉得她今日来牢里探望他其实毫无立场,没准儿他还会以为她是来看他笑话的,要讥讽她一回。但她迟疑之后,还是来了。 没想到季方盛也不知是不是被刑具折磨的疲了,竟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颔了下首,似是点头。 这牢房里连张桌子都没有,饭菜端出来,也只能放在地板上。 卿如许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碗一碗地端出来,一边说道:“方才在刑部门口,遇见了令尊大人。刑部管理甚严,似是也不能通融,我便邀他一同,可走出几步后,令尊大人又说还是不进来了,又说你素来喜欢干净,”她指指那个软布包袱,“便只托我给你带了身换洗衣裳来。” 季敞这几日为了儿子入狱之事奔波忧虑,一双眼睛深陷下去,原本趋灰的头发已如冬雪纷落,白了大半。卿如许只是站在老人身侧,都能感受到他满身的消颓。原本还想宽慰两句,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好略尽绵薄之力,替他给儿子送些东西来。 季方盛看着卿如许布菜,道,“别忙了。”他扬起一丝苦笑来:“真是可惜这一桌好菜了。我如今连筷子也拿不起来了。” 卿如许手中还端着一碗菜,她看了眼季方盛的手,见两只手无力地垂放在膝上,已是十指俱废,也不禁顿了一顿,但最后是摆到了地上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1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