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灯笼的匠人也笑着看过来,“姑娘,这灯笼好玩么?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有讲究的……” 见得匠人同卿如许攀谈起来,顾扶风便转身钻进人流,独自去寻她惦念的糕点去了。 风过,风铃摇曳,发出悦耳的脆响。 卿如许回过头。 那一瞬,时光突然变得很慢。刺目的阳光逼得她缓缓眯起眼,有一道人影似从对面的长街向她走来。 那时,烈日正好转在了那人的身后。 素色轻袍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金。他仿佛也是从火中走来,步履轻缓,一阵一阵地灼烧着她的眼睛。 卿如许脑中忽然一阵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被凝固。 男子雪衣轻袍,束一枚白玉冠,腰间系着一只玉色红青倭锻香囊。随着他靠近,风中携来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他经过她身前,丝毫没有停留,擦肩而过。 卿如许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银牙紧磕,面色苍白如纸。 顾扶风手中拿着一包桂花糕返回,油纸还透着热乎气儿。见她这般失神,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剑眉一凝。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未见得任何人。 顾扶风猜测道,“可是……见到你那个仇家了?” 卿如许没有答话,等身体恢复知觉,才慢慢垂下头来,低声道,“……回去吧。” 俩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人海,沉默不语地上了马车,一路东行。 然而马车刚穿过一片山坳,进入一片林子,阿争却突然勒马停车。 “吁——” 顾扶风推开一条门缝,“何事?” 阿争错开身,露出站在路中间的一个青衣仆人,身后还停着一辆岚金华盖马车。那人面上恭敬,朝着马车深深一揖。 “惊扰卿学士了。我家主人想请学士下车一叙。” 顾扶风转身掀开车窗,见得河岸边站着一位男子,背影清瘦,一身雪衣洁净不染尘埃。 顾扶风收回视线,转眸看了眼靠坐在软垫上的女子,见她面上清冷,无甚反应,便道:“若不想去,我们便走。” 卿如许沉默了片刻,长睫翕动,半晌才坐直身子,“……你在这儿等我。” 说罢起身出去了。 让他在这里等,却没说不准看。 顾扶风便毫不避讳地推开车窗,远远地望着。 卿如许缓步穿过竹林,走到岸边时脚下一顿,才又朝前走了几步,停在那男子身前。 隔得太远,顾扶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见那男子突然朝卿如许走近一步,伸手拉住了她。 顾扶风眸光微暗,又见俩人说了些什么,卿如许便甩开他的手,霍然转身,疾步出了竹林。 车门打开,女子重新上了车,长长的乌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仅见得眼圈周围微微泛红。 马车又重新出发,车轮辘辘。 车厢中在漫长的沉默后,才终于响起男子的声音。 “……你说,你的仇家害死了你的养父和兄长,也害死了你的倾慕之人……” 顾扶风看着笼罩在车内阴影中的绯衣女子,语音低沉。 “……但我瞧着,今日那人,倒像同你关系匪浅。” 待你好时,如雨如雾;待你不好时,便如静水寒潭。 顾扶风目光不转,淡淡道,“……他,才是吧。” 卿如许不发一语,车窗夹缝里透过的一份日光,投映在她的衣衫上,于行车中光影流动,也令她身上的沉郁气息愈显浓重。 顾扶风继续道,“......他是你倾慕之人,也是你憎恨之人?当初不仅是因为你举家被屠,也是因为他,你才绝望自缢?” 许是提及旧事,卿如许终是鼻尖一红,眼底渐渐显出几分凄色,却并未否认。 顾扶风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只无声地叹了口气,人却也有些郁郁。 “......七年了,卿卿,你为何从不告诉我这些?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嗯?” 卿如许听得男子声音中的失望之色,朱唇轻抿,却到底是半个字没吐出来,雪白手指在衣袖下攥得死紧。 顾扶风垂眸,又将头靠回车厢,口中却是喃喃,“.......可若大仇得报,他也身死,你又可会真的高兴?.......” 这话本也不像问句。车中无声,亦报以静默。 ... 次日,卿如许在凤麓书院交接完手头所有的公务,回府时已是入夜。 往常她上值,顾扶风早早地便换了斗笠,化身车夫,等在书院门口。而今日直到回家都未见人影,可西房烛火通明。 卿如许抿了抿唇,脚下却是一转,径直去了小厨房。 再次回到西房门前,听得屋中响着人声,似是阿争在同顾扶风聊着什么。 卿如许见门半掩,便直接用脊背推门,旋身而入。 “顾扶风,可别说我不关心你了,我今日忙了一天,一回来就给你做了你喜欢的酸汤面……” 她话音未落,人却愣在当场。 只见顾扶风赤裸着上身,露出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和精瘦的腰身。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黑绸里衣。 阿争怀里正抱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叠得整齐的新衣。 俩人见得女子进屋,也是一怔。 卿如许也只尴尬了一瞬,又抬起脚,一双清冷的眸子朝顾扶风瞪一眼,道,“你继续啊,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说着就若无其事地越过两人,走到桌前去了。 顾扶风同阿争道,“你先去准备。” “是。”阿争转身出门。 顾扶风背过身去,兀自穿衣,背上的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实在狰狞。 卿如许的目光擦过顾扶风的脊背,落在床铺上,却见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兵刃,以及一排大大小小的药瓶。 “你要走?” 顾扶风侧过头来,鼻梁高耸,俊眸深邃,简短道,“是。” 他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衫,又拿起床上的长短兵刃,一个一个地藏入腰间、袖中、裤腿和靴中。再把药瓶装入一个黑色布囊里,绑在腰带上。 卿如许的指甲轻轻掐着柔葱般的指腹。 “去哪儿?” 顾扶风眉头并不轻松,显然心里有事。 “烬衣有事,喊我过去。” 卿如许雪白的牙齿轻咬薄唇,“哦。” 人转过身,沿着桌边坐了下来。 面前的托盘上放着两碗面,热气腾腾,汤上油花晶亮,看着令人垂涎。其中一碗只有香菜没有葱花,令一碗只有葱花没有香菜。 她顿了半晌,才伸手去够筷子,口中道,“.......那真可惜,这面你是吃不到了。” 顾扶风正用黑绳一圈一圈地缠紧袖口,一边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眼面条,突然斜唇笑道,“不然.......你喂我一口?” 卿如许却面色冷冷,轻搅着面条,拒绝道,“既是匆忙,就别作践我的面了!你不吃,自然还有别人吃!” 顾扶风看着她,见她眉梢轻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又略一垂眸。 片刻,顾扶风才又开口,神情却是肃正了些,“......阿争年纪最小,虽然功夫不错,可实战经验差些,我便喊了六哥过来护你,约摸明日就到。江陵的事,我也让四哥替你跑一趟。你若有什么就去银钱铺子找崔昭,也可以让他传信给我......我不在,你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会尽早赶回来。” 他最后两句话,语气温和,似是承诺。 卿如许只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只有香菜的面条,没有吭声。 顾扶风也低头看了一眼那另一碗只有葱花的面,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下次回来,你要是还愿意,再做给我吃。” 他说罢转过身,拿过屏风上悬挂的黑色大氅,又回眸看了桌前的女子一眼,最后迈步出门。 脚步声渐远,而后是大门开合的声音,然后重归寂静。 月影躲在云里,照着小小的院落,仿佛在静谧地窥看着一切。 卿如许捞起一根面,筷子却停留到唇边,半晌没有张口。 空荡荡的屋中烛火摇曳,桌前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像一株光秃秃的胡杨木,被火烧得黢黑,鬼阴阴的。 她放下筷子,眼睛仍望着面前的两碗面,直到热气在静默的等待中逐渐消散。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手触上碗壁。触手是比指间更冷的温度。 面,终是凉透了。
第十二章 巧言令色荐才子 翰林院的职责分论撰文史,稽查史书、录书,稽查官学功课,及入值侍班。 卿如许初入翰林,本当不得入值侍班,但因与陛下之约,算钦点她先来御前侍班七日,七日后再回院中参与其他事宜。 早朝之后,她便于华乾殿待诏。殿中还给她单独置了一方桌榻,就在棋桌一旁。 宁帝看折子时,她便在一旁熟悉翰林院书史。 宰相大员前来拜见宁帝,每每入殿,见得一旁端坐的她,面上都是一派惊异之色。 宁帝论事时,也并不顾忌她在侧,偶尔还会问上她一两句。若有诏谕,这才轮到她提笔拟诏。 日暮时分,宁帝放下手中的卷册,阖上眼,揉揉额角,似是头痛。 李执公公上前劝慰:“陛下累了,不如歇息片刻?午时已用过药茶,而今时候不到,可先用一盏庐州进贡的六安瓜片,也有安神静气的功效。” 卿如许扫了眼烹茶的漏几里的药茶渣子,煮得不算透,尚能分辨清楚药材。她想了想,又起身离开桌榻,朝宁帝恭身一揖。 “陛下,您可是有头痛连及项背,还伴随腹中犯恶,梦中时常盗汗,容易惊厥的症状?” 宁帝抬了抬眉,又扫眼看了下李执,回过头来诧异道,“……确是如此。怎么,丫头,朕不知你竟通医理?” “倒算不得通晓,只是略读过几本医书罢了,下不得方子。”卿如许恭敬道,“只是先前臣的祖父曾经便有如此症状,日日饱受头痛之苦,吾亦常忧心。后来大夫看过许多,药也用过很多,却仍不见好。直至几年后,偶然听得一位云游四方的高僧说了个法子,这才消了病痛。” “云游的高僧……”宁帝却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略蹙,浑浊的眼底闪过异色,追问道,“是位.......什么样的高僧?” 卿如许倒是一愣。 原只是不想泄露擅长医术之事,信口胡扯了个“高僧”,却未曾想宁帝却对此事感兴趣。 她转念一想,帝王身边不乏天下名医,皆是有名有出处,对一些江湖大夫不甚信任也是有的。 卿如许解释道,“……倒不是什么有名的僧人,只是通晓医理。也因着云游四方的经历,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的病人,也试出些不同寻常的诊疗方法。臣的祖父试过此法,因无需用药,只是针灸之术,倒并无多少隐患。臣这才斗胆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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