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没有吭声,如花般俏丽的面容上,两眼却如一汪死水。 顾扶风扶着墙站起身来,兀自去抽屉里翻找东西。草药,剪刀,针线,蜡烛,还有…… 男子走到少女身前,一把扯下悬落的白绫,“……这个给我。” 卿如许瞪着他的背影,见他重新走回墙边,兀自脱去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膛,她只好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男子压抑的低吼声,和打翻药盒的声音。 卿如许坐了半晌,终是转过身去,走到男子面前,看着他满头的冷汗和满手的鲜血,腰上伤口开裂严重,针线缝得乱七八糟。 “你这么乱缝,可活不成。” 他睁开眼,看着她清瘦的身影,似风中蒲苇,她低头,便如风过,蒲苇低回。 “......我不能死……我还有未竟之事,未见之人。” 卿如许叹了口气,蹲下身,接过他手边掉落的针线。 “我这儿没有麻沸散,只能忍着了。” 她给他拆了线,重新缝合,又敷了草药,以白绫包扎。 等男人缓过来,却还不肯走。 “我走以后,你要做什么?” “与你何干。” “你的家人都不在么?……你不想报仇?” “……” “想报仇,得先活着。” 男子站在桌前,朝她粲然一笑,乌黑的眼底灿如星河。 “.......不然,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他俯下身来,高耸的鼻梁几乎蹭到她挺秀的鼻骨,他眼眸中的星空也涨满了她的眼帘。 “我替你报仇雪恨,你替我治病疗伤。如此可好?” ....... “我记得那天你对我说,一念起,则众生闻。若我心执着,则众生执着,一念必有回响。” 月光洒在祠堂光洁的地板上,卿如许枕着胳膊轻声道。 身旁躺着的顾扶风道,“我现在依然是这么想的。许多人生的际遇,也都始于一念之差,比如我遇见你,比如你遇见我。” 卿如许道,“我遇见你是侥幸,而你遇见我.......” 她忽然停住不语。 顾扶风回头,见她的脸上显出浅浅的忧伤来。 半晌,她缓缓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言。 若是没有她,顾扶风这半生的伤,或许能再少一些。 ——我遇见你是侥幸,而你遇见我,是不幸。
第十章 游船逗莲惹风流 次日清晨,卿如许独自出门。 她披着一件烟灰色的大氅,帏帽遮面。穿过朱雀大街,走过大慈恩寺,路过南城三坊,拐进一条小巷,到了一座老旧的红门前。四下无人,她推门进去。 这是一座废宅。 廊边的草长得老高,漆已掉落,老旧不堪。左边原是一座石桥,桥下溪水潺潺,几只锦鲤穿梭于荷叶底。如今石桥已断,小溪干涸,漂了一层绿腻腻的污垢。 断壁颓垣,满目萧然,已不复当年景色 。 她记得,她与柳戚常去溪边嬉笑打闹,那时柳叔就在一旁看着他们,怕他俩掉进水里。后来有天柳戚在院子里睡着,她就自己跑去溪边玩,结果脚下一滑,直接栽进了水里。 那时她个头小,又不会划水,眼睛睁不开,喉咙也似被人攥住,衣服泡了水变得死沉,拖着她一直往水底去。 后来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已上了岸,柳戚坐在她旁边浑身湿淋淋,见她醒来哇地一声哭,嘴上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妹妹,都是哥哥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后来柳叔回来,柳戚被罚去祠堂里跪着,大半天不让起,也不给饭吃。到了半夜,她等柳叔睡了,才拿了自己偷藏的包子,送去给柳戚。 她从小就习惯与柳戚睡祠堂,因着无论犯什么错,柳叔都只会罚柳戚。她知道自己是养女,柳戚才是柳叔亲生的孩子,可柳叔只宠溺她,柳戚也从来不吃她的醋。 这院子的右边,原种了一株西府海棠,丝垂翠缕。下面摆了一张七星石桌,围放四只石凳。如今树已不在,桌凳七零八落地隐没在草丛中。 年少时的无数个夜晚,她曾在梦中被柳叔温柔地唤醒,与柳叔、柳戚三人就在那张桌上就着月色吃宵夜。海棠花开,花瓣落满石桌,令夜色也温柔起来。 她拾阶而上,进了正屋。蛛网遍布,粉尘漂浮,室内空空。 她记得那边曾放了一张雕花梨木长桌,她与柳戚曾在那里一同读着医书,也在上面写字画画。柳戚年长她四岁,学写字也是他手把手教的。 另一边,曾放着一座红木架子,上面原本供花设瓶,还有柳叔最珍爱的一只碧玉如意,原是太后赏赐给柳叔的。她有一次玩闹间不小心撞了架子,将玉如意磕坏了一个角,她吓坏了,但柳叔却只笑着摆摆手,仿佛碎的不过是一只碗。 她转身出门,就着石阶坐了下来。只觉周身寒冷,仰起头,唯日光温热。 回忆如深海浪涌,过去的画面愈是温馨美好,人心便愈是刺痛。 过会儿,眼前的光突然暗了下来,她睁开眼。 乌眸星瞳,男人的笑容如夺目的烈阳,撞进她的眼眸中。 顾扶风朝她伸手。 “就知道你在这儿。明日你就要去宫里上值,闲暇难得,咱们莫要辜负好春光!” …… 俩人见河上风光甚好,便招来乌篷船。 船舱狭窄,中间放置一张案几,顾扶风和卿如许相对而坐。游船摇曳,微风习习。 卿如许一回头,见得船头站着的一位渔家女正靠着船舱,面如白莲,模样清秀,面上带着几分羞怯,两眼偷偷瞟着顾扶风。 卿如许转了转眼珠,又见岸上沿街有卖莲蓬的,就用脚踢了踢对面的男人。 “想吃莲蓬。” 顾扶风立即起身朝着船头去了,走到渔家女身边时,朝她微一颔首,又目不斜视地朝着船舷而去。 那渔家女站在顾扶风身后,身子也转向他,眼睛没离开他的背影,藕一般的白嫩的手不自觉地扯着自己的衣襟。 顾扶风已然朝着岸上的莲蓬摊子打起招呼来。 “小妹妹——” 摊子上站着的是几个粉面如玉的农家女,回眸见得船上的男子玉树临风,轮廓深邃,是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天神姿容,也是齐齐一愣。而后面色俱是一红,一个推着一个,眼带春色,忸怩起来。 “喊你呢!” “……明明是喊你!” 顾扶风见他们推搡起来,便又朝着其中一人喊道: “就是那边,那个最漂亮的仙女妹妹,给我扔几只莲蓬来,好不好——” 他洒然挥手,几个银钱便准准地丢落在那个农家女面前的荷叶上。 “……说最漂亮的呢,是你!” “明明是你!” 那位被召唤的粉衣少女这才站了出来,抱起几支莲蓬,高声朝船上呼道: “喂,公子!那你可要接住咯——” 粉衣少女拿起莲蓬,一支一支地朝乌篷船丢去。 船离岸边有些远,只见顾扶风的剑鞘雪银,一勾一挑间,莲蓬已经一支不差地收入手中。 这一番寻常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一派潇洒风流。 岸上又是莺歌燕语,笑声一片,几个摊上的姑娘都纷纷起身,朝乌篷船丢起东西来。 不一会儿,顾扶风就抱着一大捧,笑着朝岸上挥手。 “够了够了,多谢几位好心的仙子——” 说着躬身回了船舱。 卿如许斜倚着船舷,歪头看着顾扶风,面上笑吟吟。 顾扶风把东西一股脑儿堆到桌上,除了莲蓬,还有几支蔷薇,几支牡丹,甚至还有一株花上绑着一方绣着鸳鸯的手巾。 可顾扶风看也不看,只挑出莲蓬来,就把旁的随意推到边上去,又耐心给她剥起莲蓬来。 卿如许倾身靠在案几上,支起胳膊望着他。 “……遥知向前路,掷果定盈车。我一直以为只是谣言,今日真是涨见识了。” 顾扶风一听,薄唇一勾,眼中含笑,抬手把剥好的莲子递到她唇边,喂给她吃。 卿如许却打掉他的手,人也坐正了。 “怎么?”顾扶风挑眉不解。 卿如许背着船头侧过脸去,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你看见船头那位小姑娘了?” 顾扶风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了,怎么?” 卿如许眨眨眼,“打你一上船,人家的眼睛可就没离开过你,偏你瞧都不瞧一眼!” 顾扶风眉头一皱,再次回眸。见那女子确实面带绯红,见他看过来目光也躲闪起来。 “你与我举止这般亲昵,这不是平白害我么?”卿如许说着白了他一眼,“你没看见,她刚还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顾扶风道,“可我看她神情古怪,不似你说的意思。” 卿如许转了转眼珠,“那想来……是我今日着男装,她啊,可能是误会你……有龙阳之好!”说罢忍俊不禁,掩口窃笑。 顾扶风看她眼波流转,明艳动人,目光转深,顿了会儿,才又抬手往她嘴里塞莲子。 “……她要真这么想,便是她眼拙蠢钝。你长成这样,一看便知是女子。” 卿如许见他话语疏远,当真是对人家姑娘半点意思都没有,暗暗惋惜,“哎,可惜了人家姑娘一片痴痴情意啊。” 顾扶风一抬手,雪白的莲子划破半空,落入他口中。 “那你可就孤陋寡闻了,看上本公子的人多了,挑都挑不过来呢。” 卿如许不置可否。他买个莲蓬都能招来一番动静。这些年也不知惹得多少姑娘魂牵梦萦。 就连拂晓十七人众中的云九娘,一位惊世骇俗的美人,同他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人家每每看他,都饱含柔情蜜意,但他看人家却是半分旖旎都无。 顾扶风被那船头的姑娘盯着浑身难受,突然站起身,丢下一吊钱,就拉起卿如许上岸逛街去了。
第十一章 故人一现两心远 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边铺摊林立,叫卖声不断。 顾扶风见卿如许四下张望,似是在找什么。 “怎么了?” 卿如许回过头来道,“我记得有一个卖枣花糕的小摊……小时候阿兄常买给我,可好吃了,你可尝过?” “不曾。”顾扶风摇摇头,随她一同找了起来。 俩人沿着长街朝前走,见得一家灯笼铺子,卿如许停住了脚步。 高大的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竹篦灯笼。那金鱼灯,鎏金的鱼鳞,从鱼肚到鱼背抹过一团橘红。因着鱼身上的各个部位,都用精巧的机关做成可以活动的零件,风一吹拂,两颗大眼珠子便灵活地转动起来,鱼鳍和鱼尾也都随风摇摆,仿佛整条金鱼都活了过来,格外生动。 卿如许瞧着好玩,就又伸手去摸那对鱼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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