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画卷取出,捧在手心喃喃自语道:“今天就靠你了。” 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人群,大声吆喝:“卖画啦卖画啦,东坡先生的名作《枯木怪石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看啊快来买。” “这当真是东坡先生亲笔所画?”一个学子模样的年轻人怀疑地看向举着画卷的松酿。 “当然,你看这笔法,将这棵枯木的沧桑孤寂展现得多么淋漓尽致。况且这里还有他老人家的题字和印章,绝对做不了假。 家父早年间曾有恩于东坡学士,所以他老人家被贬黄州之前便将自己的画作赠予家父以作酬谢。若不是家中突遭变故,急需银钱,我是断断不会将此画拿出来贱卖的。” 她一边说一边做悲切难舍状。个别文人纷纷面露同情之色。 “诸位官人,此画当真是出自东坡先生之手,我愧对他老人家。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将此画拿出来贱卖以获回乡的盘缠,好叫家父落叶归根。希望各位感念在下的一片孝心,鄙人在这里先行谢过。” “兄台当真是孝感天下,我大宋本就以“孝”治天下,就冲你的这颗赤子之心我们也当尽绵薄之力。”最先发问的白衣青年甚是爽快地赞叹。 不过转而面露难色,迟疑道:“不知阁下打算卖多少银两?” 松酿和张正道对视一眼,又暗中打量了一下此人的衣着服饰。 满身绫罗绸缎,虽然不知是哪家成衣铺所做,但此人八成出自勋贵之家。 不过衣服成色、样式略显陈旧,外加他刚刚询价时的为难之色,怕是家道中落,不似往日繁盛。 “东坡先生的墨宝在市面上怎么说都得一百两起步,不过我看兄台为人仗义,我又急着用钱,就给你打个八折如何?一口价八十两。” “八十两?”人群哗然,议论纷纷。 一旁的张正道亦瞪大了眼睛看她,脸上满是惊讶惶恐之色。 他望了望眼前众人,心虚地扯了扯松酿的衣袖,在她耳畔低语:“卖这么贵不好吧,毕竟这画......”是假的。 后面三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堵在喉咙。 松酿见众人还在研磨画的真假,没注意到他二人,便拽着张正道退后两步,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你是不傻?东坡先生的名作自然值这个价,若是卖便宜了岂不是直接告诉别人我们的是假的。 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人们都愿意相信好货不便宜,便宜无好货。人们不在乎这副画到底值多少钱,只在乎自己是否物超所值。这便是经商之道。” 张正道怀疑地看她一眼,觉得她的话挺有道理,却又觉得好似是歪理。总之,半信半疑。 “兄台,帮我收起来,这画我要了。” 白衣少年大手一挥,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堪堪就要递过去,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兄台且慢。” 松酿及众人将目光从银子上移开,闻声望去。 一位翩翩公子缓缓走来,风姿卓然,嵚崎历落。郎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怎么是他?松酿瞪大眼睛,慌忙地抬手遮面,心虚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张正道莫名其妙。 来人正是刚刚被松酿冤枉偷了钱袋的楚槐卿,此时他正似笑非笑看着那副《枯木怪石图》以及后面无处遁形的松酿。 他不疾不徐地径直朝某人走去,人群自动为他让开道路。 他处在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张正道微微蹙眉,油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位公子有何指教?”白衣少年拱手向他作揖,态度甚是恭敬。 楚槐卿将目光从松酿脸上移开,看向一脸迷茫的他以及不明所以的众人,以轻松的口吻和坚定的态度慢慢道:“此画是假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扭头看向松酿和张正道。 松酿只觉额头青筋跳得欢快,面对众人质疑的神情,她稳了稳心神。 “这位兄台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你说这画是假的,有何凭证?” “对啊,有证据吗?” “我们刚刚仔细分辨过,确实是东坡先生的亲笔作,没错啊!” ...... 风向一时间朝着对松酿有利的方向发展。人们果然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得意地想。 楚槐卿望着这些愚民,眼角划过一抹讥笑,视线一滑,与松酿略带挑衅的目光狭路相逢。 两人谁也不退让,直勾勾盯着对方。松酿勾了勾唇,将画摆在桌案上,冲众人招招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画是真是假想必各位自有决断。” 楚槐卿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指着落款慢悠悠道: “众所周知,此画乃苏学士任徐州太守时,亲往萧县圣泉寺时所创作的一幅纸本墨笔画。笔墨不多,唯枯木一株,干偃枝曲,逆顺有势;周匝缀以坡石、丛竹。 石不作皴,暑微着墨,丛竹蔓衍,倚石起伏,野趣横生。此画若论笔法和技巧与原画倒是不相上下,可以看出仿者的功底深厚。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若是妄图打着东坡先生的旗号招摇撞骗我也决不允许。大家且看这落款。” 张正道和松酿面面相觑,面色渐渐从有恃无恐转为阴沉凝重。 “这不是东坡先生独有的绍兴玉印吗?有什么问题?”白衣少年再次问出众人的心声。 楚槐卿得意地笑了笑,继续道:“绍兴玉印确实为东坡先生独有,但这是他任徐州徐州太守归来之时官家所赠,也就是说彼时他所做之画应该没有这个落款。 诸位应该知道文人作画当即就会下印,若是画成之时还未落款,此后便也不会再专门落款盖印。这便是这幅画最大的漏洞。” 松酿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毕竟还是心虚的,比不得正义之士的理直气壮。 白衣少年听罢楚槐卿的一番分析,瞬间豁然开朗,回头痛心疾首地望着站在摊位后的两人,厉声谴责。 “枉我可怜你们的遭遇,你们竟然以此行骗,可恶太可恶了。”说罢对着楚槐卿感激地鞠了一躬,袖手而去。 其他人本就是看个热闹,如今热闹完了自然也就当场解散。 也不会有人当回事,毕竟当今汴梁临摹之风盛行,假画泛滥于市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大多数人本就辨不出真伪,甚至有人对此也不甚在意。毕竟若都是真迹,也不是平民百姓能肖想的。 存在即合理,假画的蔚然成风其实也见怪不怪。 松酿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拄着下巴盯着那副临摹的《古木怪石图》发呆。 千算万算竟然败在了一方小小的印章上,若是技法什么的也就算了,偏偏是这等微不足道的细节。 她很不忿,非常不忿,一副画作不应该以它本身的价值取胜吗?怎么就必须仰仗一枚小小的印章? 在她心里,这幅画堪堪当得起八十两银子。 “师傅,别难过,没关系的,反正也是假的。” “这画是谁临摹的?” 流水溅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松酿抬头,看见导致她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竟然还没走。 她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呵斥:“是不是因为我上午冤枉你,你就来公报私仇。我告诉你,你别得意,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好看。” 楚槐卿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一副对牛弹琴的嫌弃状,转而看向张正道问:“这画是你画的?” 张正道刚准备回话,便被松酿抬手拦住。 这货八成是想要追究责任,他怎么能让他得逞?况且假画这主意本就是她想出来的,不能连累徒弟。 思及此,她将手往腰上一插,气势汹汹地瞪着楚槐卿,恶狠狠道:“这画是我画的,和他没关系,我是他师傅,有什么冲我来。” 楚槐卿看着被松酿护在身后的少年,挑了挑眉,眼角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明明眼前这个绿衣少年看着更稚嫩几分,却唤旁边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人徒弟。 倒是有趣!他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松酿。 墨绿的袍子称得他多了几分超然之姿,眼如点漆,面若凝脂。 此时因为生气泛着点点红晕,嘴紧紧地抿着以至于腮帮子看上去鼓鼓的,少了几分可恶多了几分可爱。 “这画是你画的?”他犹疑地问,一双精光迸射的眼睛睥睨着比他矮半截的松酿,语气随意而慵懒,矜贵而清冷。 松酿只觉气势都被他看矮了去,仰着头梗着脖子大声道:“正是在下!有何指教?” 楚槐卿轻哼一声,眉头一皱,略带讽刺: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还没追究你们伪造画作、玷污朝廷命官之罪,你倒是还委屈上了。” 张正道眼见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赶紧抻了抻松酿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本就是我们理亏,不要胡闹。” 转而和声对楚槐卿道:“这位兄台,麻烦你不要与他一般计较。这画是小人所做,与师傅并无关系,你若是想要问罪,把我抓去便是。”
第3章 楚槐卿望着眼前一本正色的少年,虽身着粗布麻衣,但仪态端庄,举止得体,比起旁边恼羞成怒的某人不知道体面了多少倍。 于是他便对张正道生出些许好感,对他的话也更相信几分,连带着语气都缓和了下来。 “这位兄台想必是误会了,我并无意与你问罪。只是觉得这画确实是难得的佳作,虽然不是东坡先生的原作,但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 我有一位痴迷绘画的朋友,一直想多结交一些有才之士。我想将这副画买下来送给他,叫他一起欣赏品鉴。” 张正道愕然,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没想到楚槐卿留下竟然是为了买下自己临摹的画作。 难得有人不为苏学士的名声而仅仅是为这幅画买账。 未等他回神,松酿便率先回绝了楚槐卿。 “不卖!” 楚槐卿蹙眉不解地将他望着,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决绝。他们卖画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不然何至于用苏学士的名头来提高身价。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事情不满或是想坐地起价? “我愿意出八十两买这幅画。” “不卖就是不卖,不管你出多少钱都不卖。” 张正道同样不解地看向松酿,平时他不是最爱钱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画以原价出售,他们稳赚不赔,怎么会拒绝? “师傅,你疯啦?” “我好着呢!”松酿瞪他一眼,转而瞥向衣冠楚楚的楚槐卿。 “好走不送,我是不会把画卖给你的。” 楚槐卿见松酿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面露愠色。从小到大,这么不给他面子的还没几个。 不过现下是他有求于人,这二人又是师徒关系,不好闹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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