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酿听完顿时觉得眼前明朗起来。 卯时,天蒙蒙亮,松酿便带着春茶候在景灵宫外。 春寒料峭,冻得二人俱是微微发抖,只好不断挪动来抵御寒气。 半个时辰后,一辆镶嵌着金边的马车缓缓驶来,灯笼上赫赫然写着个楚字。 “是尚书大人的马车!” 春茶惊呼,冻得有些麻木的松酿这才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拦在马车面前。 还好车夫手疾眼快,赶忙勒住了缰绳,马车才堪堪停住。 “尚书大人,我乃遇仙酒楼松立本之女,因酒税一事特来求见大人。还望大人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车内一片寂静,松酿盯着紧闭的车门,皱眉,这尚书大人莫非是个聋子? 她刚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便听里面传来一句“上车”,语气甚是寡淡。 她一愣,只觉这声音好生熟悉。 而且这声音听来很是年轻,不似中年人,像是个少年郎。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机会难得,不能放弃。 转眼间,车夫已将轿凳放好,松酿看了春茶一眼,深吸一口气,抬脚进入了马车。 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倚靠在车壁上,半阖着眸子。 “楚槐卿,怎么是你?”松酿瞪大眼睛。 楚槐卿慢悠悠睁开眼,坐正,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怎么不是我?你莫不是忘了,我家在何处?” 松酿歪着头,愣了一愣,随即一拍脑门:“我傻了,竟然忘了你住在尚书府,那你爹是——?” “户部尚书。” 楚槐卿看着她这幅恍然大悟的模样,在心里默默摇头。 落水被救那日,他明明当着她的面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如今看来这家伙是丝毫没往心里去。 怪不得她没来找自己帮忙,而是打算铤而走险。 若不是鹿叔相告,他怎知她竟然要当街拦截朝廷命官。 他了解父亲的性子,最是讨厌这些不走正道,净想着走捷径的商人。 若现在坐在车内的是父亲,她免不得要挨顿打。 可惜,松酿并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楚槐卿是尚书大人的儿子,而她又是楚槐卿的救命恩人。 如此算来,她算是间接对尚书大人有恩,那陈情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爹竟然是尚书大人,那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下?对了,尚书大人怎么不在车内,他现在不是该去早朝吗?” 环顾一圈,除了她与楚槐卿,着实没有第三个人。 在楚槐卿的斡旋下,楚大人今日换了路线上朝。 “家父今日请了病假,我来替他告假。” “这种小事吩咐小厮不就行了吗?你还亲自过来?” 面对松酿的质疑,楚槐卿淡定地移开目光,假装打哈欠: “父亲之事于子女而言,岂是小事,我大宋以孝治天下,我堂堂楚家二郎,自是要为人表率,不负官家教诲。” 松酿不以为意地瘪瘪嘴,想怼回去,但思及自己目前有求于他,便只能在心底不服。 满口的仁义道德,有本事你别打哈欠啊! 这些个世家子弟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的是,说得好,楚兄不愧是国之栋梁,楚家的孝顺儿郎。尚书大人有子如你,真是三生有幸。” 看着松酿谄媚的嘴脸,楚槐卿心中甚是爽快。 想起以前被她骗得团团转,心底那报仇雪恨的火苗宛若被浇了油般,轰地燃烧起来。 须臾,便已成燎原之势。 “少拍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图,想贿赂我爹,门都没有。不过,若是本公子的话,尚可以给你留扇窗。” 直觉告诉松酿,这家伙不怀好意,不能相信。 但理智又容不得她拒绝,想起还躺在床榻上的老松,她只能妥协。 “公子所言何意?若是有用得到小女子的地方,我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过,你要确保让我见到尚书大人。” 见鱼儿上钩,楚槐卿忍不住勾了勾唇,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比暖阳还要明媚。 看得松酿心惊胆战,只觉自己好像被坑了。 “我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我最近吧,身边缺个侍奉的丫鬟,我看你甚是合适。” 松酿欲哭无泪,还得装作乖巧的模样:“不合适,不合适,我这个人粗手粗脚的,恐不能将楚兄你服侍好。” “我觉得很合适,你吧,虽然聒噪些,邋遢些,但好在皮实,什么事情都不往心里去,我就喜欢这样的侍女。” “呵呵呵......” 有这么夸人的吗?言下之意就是她除了脸皮厚实一无是处呗。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她刚要发作,便又听某人阴阳怪气道: “你要不乐意就算了,这进入尚书府的机会,得见尚书大人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来的。” 松酿抚着胸口,闭了闭眼,劝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待再看向楚槐卿时,已是满脸笑意,没有半分不乐意。 “楚兄,我觉得你说得对,你看你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若是没个人与你斗嘴,日子得多无趣。” “小女子虽无德无才,但心胸开阔,无论大人说话再怎么难听,我也能抗住。就让我服侍你左右,给你解解闷,如何?” 楚槐卿促狭地扫她一眼,而后唇边漾开一抹轻笑。 “甚好,现在我乏了,你给我捏捏肩。” 说罢,便将身子向左侧了侧,将后背留给松酿。 松酿气得牙痒痒,老松都还没让她干过这些,这家伙使唤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然有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甘心,也只得照做。 “轻了,你是没吃饭吗?” 干活还要被挑三拣四,是个有骨气的都忍不了。 捏死你算了,她如此想着,手上的力道便猛然加重了几分。 本以为楚槐卿会哀嚎挑剔,没想到他什么话都没说,反而闭上了双眸,一脸享受的模样。 结果,没捏死他,倒是先把自己累倒了。 松酿哪里知道对于从小习武的楚槐卿而言,她那点力道实在不值一提。 她揉着手腕,恨恨地瞧着一脸悠哉的楚某人。 既然答应了当婢女,松酿便让春茶先回去照顾老松,自己随楚槐卿回了楚府。 望着这高门大户,松酿感慨万分。 上一次她还是作为债主来的,如今竟然沦为婢女,真是天妒红颜! 楚槐卿找来朱管家,要了一套府上侍女的衣服给松酿。 松酿盯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内心十分纠结。 若是穿上这身衣服,可就做实了婢女的身份。 这衣服就好比卖身契,一旦穿上了就好比在卖身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再难逃脱。 “这尚书府的衣服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话音未落,松酿便忙忙将衣服夺了过去,“我穿,我穿!” 朱管家看看自家二郎,又看看这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姑娘,心中甚是欣慰。 二郎一向不近女色,如今竟然强逼人家姑娘当他的丫鬟,看来二郎果真是长大了,长大了!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知趣地退了下去。
第28章 松酿刚换好衣服出来,便被一堆衣服砸了个满怀。 “这些衣服你今日务必洗出来,洗完再把我的屋子打扫一遍,记住,要一尘不染。午时我会回来检查,别妄想偷懒。” 松酿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将手里的衣服统统丢进火堆,烧个干净。 “姓楚的,你别欺人太甚!” 楚槐卿听着她气急败坏的叫喊,脚步如常,只是唇边的笑意更甚。 待回到书房,他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毕竟松酿可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人。 思及此,他唤来溪边吩咐: “你去盯着她,看看她除了我交代的事,还干了什么。谨记,不准让她靠近老爷,也吩咐府中下人,不许透露老爷的住处。” 松酿抱着一堆待洗的衣服来到浆洗房,里面有几个和她同样打扮的婢女正在忙碌。 看见她,只是掀了掀眼皮,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手上的活计。 偌大个尚书府,每日都有新婢女进来,她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这位姐姐,你们平日里要洗这么多衣服?” 松酿望着堆积如山的衣服,问离她最近的婢女。婢女抬头,笑了笑,那笑中渗透着丝丝苦涩。 “是啊。”十分平淡的语气。 松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衣服,顿觉楚槐卿已是手下留情。 她在婢女面前蹲下,看见她白皙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皱,不由地在心底生出几分怜惜。 “这是二郎君的衣服?” 婢女忽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松酿的眼神有些讶异。 松酿这才看清她的眸子,幽黑而哀伤,像极了黑暗中独自盛开中的白莲。 她点点头,不明白这有何值得惊讶。 “没什么,看你的手,不像是下人,怎么也来这浆洗房了?” 松酿长叹一声,一副过往伤心事不想再提的神色。 婢女体贴地没再多问,反而提出帮她洗衣,松酿感激地连连道谢。 交谈之间方知,婢女名叫青儿。 倒也不是她干不了这些活计,毕竟跟随老松外出经商的那几年,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现下有她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出了浆洗房,松酿一路打听,却没有一个知道尚书大人的住处。 她觉得甚是奇怪,这么多人怎么会都不知道?难道他们不用每日去打扫? 花了几两银子方才从一个小厮口中套出话,原来尚书大人住在紫竹院。 她不禁感慨,果真是父子,一个青竹,一个紫竹,倒是把竹子都祸害光了。 她沿着回廊一路找去,绕过假山,度过莲池,经过了不知多少个阁楼,可偏偏没找到紫竹院。 难道自己竟路痴到如此地步? 她不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无奈只得原路返回。然而,令人更加忧伤的事情发生,她竟连来时的路都不记得了。 望着这偌大的府邸,她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迷路了?此时你不是该在浆洗房?怎的出现在这?” 楚槐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免不了对松酿好一顿嘲弄。 松酿苦着个脸,倚着廊木,点头如捣蒜。 “你家太大了,我没走几步就迷路了,要不你带我四处转转,让我熟悉一下环境?” 楚槐卿与她并肩坐下,望着满池春水微微发怔,神色竟有些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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