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纯和薛月住在姜皇后宫中,为她侍疾,这几日姜皇后身子不大好,总是头疼咳嗽,入夜尤其厉害,两人又是外甥女和侄女的身份,且进国子监也是托姜皇后的福,故而宁可请假也得侍奉在侧。 也幸亏如此,不然昨夜的事,李幼白无法周全。 傍晚写了两篇赋,李幼白便觉得不舒服,那药的威力着实凶猛,她喝了一整日的水都没用,只坐下一小会儿脑筋便迷糊起来,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可刚躺下,盖好被子,听到点风吹草动,又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她害怕,不敢睡。 闭上眼便觉得有人在换她衣裳,那种虫子啃咬的感觉浮上心间,她抱膝坐在床上,通过帐子能看到门关着,插了门栓,而半青就在外间守着。 可她还是很怕,脑筋里的弦绷的很紧,快要崩断一样。 她把脑袋埋入膝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稍微平复些,又很快手指颤抖,周遭没有亮光,灯全熄了,偶尔北风捶打着门板窗框,发出啪啪的响动。 她睡不着,头疼的要死。 忽然,楹窗被人轻轻叩动,一下,一下,轻缓而又耐心。 李幼白跪坐起来,一把撩开帐子,暗淡的窗纸上,投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几乎立时猜出是谁。 她赤脚下去,走到楹窗前,刚站定,那人似乎朝她看来。 隔着一层窗纸,他许久没有说话。 李幼白抬起手来,手指蜷曲着放在上面,心仿佛提到嗓子眼,高高的,像在等待宣判。 他的手也抬起来,对着李幼白的掌影,贴了上去。 清淡低沉的声音响起:“李幼白,我就在你窗外,你谁都不用怕。”
第40章 寒风如刃, 森冷锐利地割过脸面,卢辰钊微微低头,看自己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体温隔着那窗纸,渡到她手心一样。 这句话是自己冒出来的,不是他深思熟虑后说的。 故而当李幼白抬头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承诺, 有些懊恼,不是因为后悔, 而是为着自己的唐突和不稳重。 这样郑重的承诺, 合该在严肃的场合,面对面来认真做出。 他不断想着补救,但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屋里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不知会这话而生出怎样的回应, 他的心慢慢被握了起来, 越来越紧的像是无法贯通血液, 他舔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气。 “李幼白, 我是说...” “能做你的朋友, 是世间幸事, 是我的福气。” 李幼白咽下后怕, 蜷起手指将脑袋递到窗纸上, 那夜的阴影犹在, 可怖可恨,令她一想起来便觉得恶心。 道貌岸然的长公主, 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只是为了讨好陛下,便要牺牲无辜人的清白。上位者的自私,冷酷,变/态,在长公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幼白如今稍稍冷静,却仍想不明白一位公主缘何如此经营。如果是为了权利,她大可在别的地方用心思。而不是像个后宅妒妇,用腌臜可耻的手段去笼络陛下的心。 何况她是陛下亲姐姐。 李幼白虽到京城没多久,但也从旁人口中或多或少听说长公主的传闻,知道她帮扶陛下登基,陛下与她无上权力。她想要什么,也无不满足。满朝文武皆知她是陛下尊重和礼让的长公主,高贵的出身,位极人臣的权势,呼风唤雨的本事,按理来说,她该有的也全有了。 为何会用最不该的一条路去对待陛下?李幼白想不通。 “我现在还有点害怕,怕一睁开眼不是在国子监,而是被困在那里,手脚动弹不了,任人摆布。”李幼白眨了眨眼,夜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极容易卸下防备袒露心声的,或许因为她需要有人陪伴,更或许,是因为窗外那个人是他。 卢辰钊没动,许久回道:“李幼白,我是谁?” “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卢开霁啊。” “所以你怕什么?”他笑,“就算在京城,宫城,不管是谁,但凡听到镇国公的名号,也会礼让三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李幼白,听到了没?” 屋内的人眼眶一热,低头那泪珠啪嗒啪嗒掉落,自小到大她没听人说过这种话,连爹娘都没说过。 他们养育自己,尽了故友之谊,于情于理,他们不欠自己。但在那些不知身份的岁月中,她无数次渴望母亲能说一声:别怕,别哭,将事情讲明白,母亲信你,护你。她从没说过,因为只要在家中有了矛盾,不管她做对做错,母亲永远偏向妹妹,永远用指责的眼神瞪着自己。 父亲常年在外任上,兄长又比自己大上几岁,素日里也只她和母亲妹妹相处的多。后来她习惯了,一度觉得自己很坚强,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话,那些说保护的人。 但今夜,她有点脆弱,想好好哭一场,就当为了这句“我护着你”。 她抽噎起来,窗外的人慌了,以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忙站的更直,温声安慰:“你别哭啊,我若错了,你只管骂回来就是,我不会还嘴。” 但屋内人仍在小声啜泣,且背过身去。 卢辰钊曲指叩了叩窗,声音温柔许多:“李幼白,你到底在哭什么?你再哭,我要进去了!”他威胁,甚至佯装要推窗。 但在他手掌覆在窗纸之前,李幼白转身从内打开,冷风与热风的交缠,使得两人俱是一晃,头发丝漂浮起来,清浅的月光下,他低头打量她的眼睛。 水汪汪的,但还是那么倔,倔的又傻又可爱,他都想亲一口。 “我不是哭。” 卢辰钊笑:“你便不能换一句话说?” 李幼白也忍不住笑:“不能。” 两人默了少顷,李幼白仰起头来,一本正经的望着他:“谢谢你帮我找回玉佩,我会记着你的恩情,报答你。” 卢辰钊背着手在身后,闻言手指微微捻动,“不用谢。” 过会儿又问:“你想怎么报答?” 李幼白怔愣,皙白的小脸像是引人采摘的蜜果,卢辰钊的手指捻着掌心,好整以暇地等她答案。那时她第一次醉酒,他曾以叵测的小心思诱她回报,继而得到她带着醉意的亲吻,虽是偏了,但那个吻叫他回味无穷,至今铭记。 而今她清醒着,却比醉时的她更要可爱,很快,那眼睛里闪动着光,腮颊在月下浮上微红,唇轻启,柔声道:“我可以帮你补课。” “我要去东宫崇文馆,补课怕是用不到了。” “那你回来时,我再帮你。” “且不说我回不回的来,便是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便要去大理寺报到。” “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李幼白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越来越沮丧。 卢辰钊笑:“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便无需同我谈报答。李幼白,我愿意的,你不用想太多。” 其实他方才险些低头亲她脸颊,只差一点,手都要捧住她的下颌,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如若亲上去,跟禽/兽有什么分别,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便安静陪着她,不要给她进一步的冲击和打扰。 卢辰钊想,他有的是时间。 那么,就从朋友开始,一日比一日对她更好些,终有一日,他相信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李幼白很快回去帐内,风仍在刮,外面的树枝左摇右晃,她偶尔扭头看向楹窗,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便慢慢合上眼睛,不久后,睡了过去。 莲池关上门,忙给卢辰钊换了个暖手炉捧上,看他脸色犹如霜冻般惨白,不由感叹世子爷真抗冻。 今夜格外冷,总有乌云挡住月亮,这会儿阴天,怕是要酝酿大雪。 添过炭,回头见世子爷已经进了沐汤,热气腾腾的水里,浮出他一声舒服的喟叹,便赶忙抱着干净的大巾衣裳走上前去,探出脑袋问:“世子爷,你今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李娘子说话了?” “嗯。” 听听,连嗯都是语气上扬的声调,一看便知相处愉快,莲池趴在屏风上,扒着边缘咧嘴高兴:“你们说什么了?” 卢辰钊睁眼。莲池打了个寒噤,忙闭嘴退出里屋。 燕王去仙居殿用午膳,吃了几口便道:“崇文馆最近修书,调了很多人过去,母妃知道镇国公府吗?” 崔贵妃爱答不理,喝了口粥便放下调羹。 燕王自顾自说:“镇国公府今年也往京里送了人,还是世子卢辰钊,父皇让他和几个勋爵子弟一并入崇文馆,与太子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只待一个月而已,燕王琢磨,父皇是想借伴读的名义让太子与几人迅速熟悉,毕竟太子是储君,储君就该与勋爵世家紧密联络,日后登上帝位,也能处理平衡好世族与庶族关系。 帝王之术,重在均和。 崔贵妃近日来疲惫的厉害,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感兴趣回了句:“你与你那两个哥哥处好关系,旁的不用搭理,尤其是你姑母。” “是,三郎明白。” “这是波斯国进贡的胭脂,陛下赏了两盒,这一盒你拿给明旭,叫他送给李娘子。” 刘识看着雕花黑漆匣子,刚一拿到手便闻到淡淡的异香,贵妃道:“倒不是有多好,但因为稀少难得,又是从波斯国千里迢迢上贡来的,便总有人求。求的人多了,价格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京里的世家小姐都喜欢,你拿去,权当帮帮明旭。” “母妃想的太周到。”刘识收好,又道:“先前明旭还总拿婚约堵人,这回可好,总算碰到个喜欢的,再不用寻那些个借口,赶明儿李娘子春闱考完,便让明旭趁早表白。 若不然迟了,再叫旁人盯上,提前下了礼,明旭可就后悔莫及了。” 崔贵妃抬起眼来,扶正鬓边步摇:“你走吧,我要补个觉。” “是。” 梅香将帘帷从银钩上解下,仔细整理好遮住床榻,听到翻身声,忙压低了脚步,躬身退出殿去。 这一觉,崔慕珠睡得昏天黑地,中途数度想要醒来,可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她的喉咙四肢,将她紧紧箍在床上,耳畔却异常清晰,有脚步声,哒哒哒的走近,她睁不开眼,却能看到那人阴森森的笑。 她坐在自己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崔慕珠想避开,然动也动不了,忽觉天旋地转,画面一变。 眼前出现绯色薄罗帐子,殿中燃着浓浓的熏香,她站在帐外,看光影叠落在帐子上,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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