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走至廊下,见周恢带着雾汐正在等候,遂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周恢回话:“按殿下的吩咐,奴婢把那名士兵带来了,如今关在西北边的小柴房里。雾汐守着旧苑和吴宫的入口处,果然见有人报信,报信的人是往蒋弘济那边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元澈见周恢犹豫,冷笑道,“你只管说,好听的不好听的,孤今天都听过了。” 周恢道:“人进去报了信,出来就被人……” 元澈看了他一眼:“你亲眼瞧见的?” 周恢知他素来多疑,连忙道:“是雾汐先发现的。”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元澈朝雾汐抬了抬手:“那你来说。” 雾汐听元澈的语气,只觉得颇为不善,思忖再三,方才道:“回殿下,那人报信进去,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之后又有一名带甲侍卫追了出来。两人说了几句之后,便一块往婢子这边走。婢子怕被发现,情急之下便躲进了旁边的废殿里。等再出来时,那人倒在血里,看上去已经不行了。婢子便去找周总管。但若是说亲眼看见,倒也不能算。” 其实这种情况下,不是亲眼看见的才是正理。但有时说谎的人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会说是亲眼看见的。 蒋弘济派人灭口,自然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宫里四方直的墙,能躲人的地方少,往雾汐藏身处走,是理所当然。要亲眼看到凶手杀人,距离不会太远。一名小小宫女,没这个胆子。而且以蒋弘济亲卫的警觉性,一定距离内有人,肯定很容易发现。 元澈将她的话前前后后细想了一遍,觉得并无纰漏,方才点点头道:“他们做的倒是干净。” 周恢道:“其实也不算十分干净。”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帕子,里面包着一枚玉佩,“请殿下过目。” 元澈接过一看,不由得怔住。这枚玉佩,他见苏瀛佩戴过。玉佩缀着的是大红璎珞,苏瀛素来在声色犬马,锦衣华服上用心。他还记得自己夸过苏瀛,这玉佩的大红璎珞配的精神。 “奴婢找了人查验尸体时发现的,手心里头攥着,废了半天劲才掰开抠出来的。” 元澈此时脸色煞白,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被冰锥刺过一般,周恢的话落在耳边,嗡嗡回响。若苏瀛亦与蒋、周二人同谋,他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立了半晌,方对周恢道:“你派人送她回旧苑吧。”说完之后,负手离去,口中喃喃道,“原来他们说得檀道济,是他。” 周恢遣人将雾汐送走。如今因太子手下兵马很是吃紧,旧苑宫门守卫并未被替换,虽然台城与吴宫皆被封锁,但亦有消息走漏的隐患。于是临走又嘱咐了雾汐,让她务必小心,又告诉了她哪一处是太子的人,哪些内侍是他安排的,可以放心遣用。待安排妥当之后,周恢才回到泠雪轩。 此时,元澈倒是恢复了寻常神色,披了一件外袍,静静坐在窗前。 周恢也见过苏瀛佩戴过那枚玉佩,知道太子所忧。此时见元澈面色有所缓和,方才将心中所想说出:“这玉佩是那人临死前攥在手里的,既不是藏在袖子里,也不是配在腰上。依奴婢看,倒不是苏将军赏给他的。” 元澈淡淡一笑道:“是蒋弘济特意让咱们看见的。他想告诉孤,他与苏瀛有过交情,甚至交情还不错。至于是什么样的交情,不过凭孤去猜罢了。”元澈一边说,一边推开窗,任凭溶溶月色洒在衣袍上,“你看,若只瞧见这地上的积水,你知道这几日下的是雨还是雪么?” 周恢听了亦沉默不言。苏瀛的出身,其实连寒门都算不上,能做到这个位置,也不仅仅有太子的提拔。从最底层的士兵起步,刀尖上舔血,有命熬到了能让太子看见的时候,必是已经早早混出了模样。个人能力是一方面,其背后自然少不得贵人提携。至于这些贵人是谁,是很少有人去深挖的。但若不知道这些人事关系,像今天这个局面,很可能结局就是太子身首异处。 元澈道:“吴宫六门,清明、建阳两门在他手里。你告诉冯让,让他分出些兵力,在这两门外设伏,若有人出来,格杀勿论。” 周恢点点头:“奴婢遵命。可若苏将军放了人出城怎么办?他如今领着两千人,若真有异心,那便是大患。” 元澈将手中的玉佩慢慢举起,玉佩洁白无瑕,但透过月光细看,色泽并非纯白,有青白色,有象牙色,亦有灰白色。只是这一块纯白的地方多一些,让人看了便觉得清清皎皎,心生喜爱。人常以玉比君子,那般干净正直,举世无双。但其实君子与玉一样,都有着纷杂多样的色泽,或薄或厚的质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有所变化。 元澈放下玉佩,道:“若是大患,你我安能在此座谈?”说完笑了笑道,“叛变倒是不至于,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蒋弘济扣下给孤一个交代,然后放几个人出去报信。到时候孤与蒋弘济针锋相对,还是要倚重他的。其实他的出身,跟着世家混,不会有出路的。这点他一定明白。孤只是想再仔细看看他。” 周恢饶是听太子如此说,心中亦觉得惴惴:“殿下要看什么?” 元澈道:“看他是不是檀道济。”见周恢一头雾水,知道他读书不多,不识得此人,转而道,“你可知道为什么猛将爱烈马?其实不管是烈马还是温顺的马,只要主人把马驯得好了,骑得时候都一样听话。而两者唯一的不同,是在别人要骑的时候。” “你去办你的事吧。”元澈重新将窗户阖上,那些曾经投在身上斑驳的光影,又重新回到原本的地方,“若今夜蒋弘济的人没有出城,那便是孤的福气。” 若蒋弘济的人出了城,那便是她的福气。
第23章 玉暖 吴宫守卫被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换。即使是埋藏在阴霾后的太阳,依旧难以目视。世家虽煊赫一时,但皇权在这个世道仍未完全没落。因这尚存的一丝敬畏,当冯让手持黄钺出现在津阳门下的时候,原本蒋弘济麾下的驻兵,并没有做什么实际性的抵抗。 一个时辰之后,除了各处居所内部的守卫,台城及宫城守将皆替换完毕。没过多久,蒋弘济率众人来到津阳门下,见此光景,心已灰了大半。然而如今远未到双方必须撕破脸的地步,因此蒋弘济选择回到居所静静等待。 城外军队尚由其胞弟蒋弘毅坐镇,若自己连着两日没有消息,他必能发现宫城内已有变故,用重军施压的同时,联络各个世家。而自己现在应当与太子维持表面和平,为他弟弟及各方运作争取时间。 蒋弘济回到居所,除却外院的侍卫有所更换,内部皆是旧人,倒能安然度日。 元澈目前仍可调整内宫驻军的比例,匀出一些来辖制苏瀛,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连苏瀛住所周围宫殿的侍卫都没有插手。因为如果真的替换,结果只有两种可能,即苏瀛彻底退出自己的阵营,或是苏瀛被逼谋反。 而这两种局面,对于元澈来讲都是极不愿意看到的。自己麾下有名将潜力的,仅有苏瀛一人,身为寒门的,仅有苏瀛一人,五年的相遇相知,也仅有苏瀛一人。更何况南方战事尚未完全平定,江东豪族各个摩拳擦掌,欲取北人而代之者,欲图谋割据自立者,皆有之。一旦处理手段稍稍过激,便会引起整个战局,乃至于长安政局的激变。 雾汐从吴宫回到竹林堂,将今日所见所闻悉数说与陆昭听。陆昭正对着镜子卸钗梳发,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淡淡笑道:“他果然还是太稳了。” 其实对于陆昭来说,那名士兵与那把刀已经没有太多实际价值。但原本不该活下来的人突然活了,大部分人都会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一问究竟。再加上当时提出封宫的建议是绝对正确的,乃至于是真正从当事人的利益出发而考虑的。两件事情合在一起,通过运用适当的话术,即便元澈原本就有封宫的打算,也极有可能先前往景阳殿。 从竹林堂至景阳殿再回到吴宫内所需要的时间,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若中间再问个话,耽误的时间还会更多。而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差,导致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最可能的是蒋弘济直接控扼旧苑与吴宫的宫门,并命部将帅军进驻宫城。太子与亲将失去联系,唯一可以突破的地方,是旧苑后面的玄武湖和覆舟山出逃。 此时北面的京口大半已经姓蒋,太子必须沿水路南下,而南下的起点是陆氏的郡望吴郡,另一端乃是陆氏的起家之地——会稽郡。 而在面对太子出逃,部将叛乱,国内兵力空虚,关中异族杂居,乃至于凉王强藩坐于西北的局面时,吴国能不能翻盘已经不是问题,魏国会不会因此灭国才是问题。 处于败势时,唯一的翻盘点,或许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差。这是陆昭在从元澈处获得信息后,短时间内能想出的最好解法。 但元澈并没有被话术操纵,直接选择了最稳妥的打法。 如今这样的结果对于陆家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元澈施行封宫,成功地将蒋弘济囚禁,那么所有的矛盾,都是太子与门阀之间的。只要没有必要,元澈绝对不会轻易引进陆家,甚至是南方世族入局。虽说复国无望,但却是对陆家最大限度地保全。 只要保住了头,想要抬头,后面机会有的是。 陆昭对元澈这番举措倒也并不意外。炸朱雀桥的时候他都没有轻易上钩,这样的大事他自然缜密万分。 或许是未抱太多期待,陆昭解下最后一条挽髻的发带后,再不想其他,只觉得周身乏力,倦意连连。她坐在榻边的暖炉前烤了会火,可手脚仍是止不住的哆嗦。陆昭索性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雾汐正收拾东西,见状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摸了摸陆昭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头舒展开来:“倒是不烧。”转眼瞧见陆昭的目光似落在不远处的火炉旁边,遂顺着那方向看去,恍然笑道,“郡主是饿的。” 陆昭也笑了。 元澈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用饭,粥就在铫子里烧着。元澈扑灭炉子里的火时,陆昭瞧了一眼,粥都要烧干了。她一日就食两顿白粥,折腾了一晚上,应该是饿过劲了。 雾汐走过去察看,道:“亏得郡主您火灭的早,这铫子好好洗洗还能用。”说完,便将铫子摘下,又将火炉移到了陆昭身边,“郡主先凑合凑合罢,周内侍已经命人送了一个炉子和好些碳来。等过了大殓,郡主便不必睡草席了,换上被褥就不冷了。” 雾汐比陆昭年长两岁,平日里是冷性子,但一涉及到陆昭,便多了许多唠叨:“方才婢子看了太子殿下留给郡主的大氅,羊羔细绒的里子,或披或盖都好,婢子取来给您。”说完正要起身,却被陆昭拦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6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