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是泥土颜色不对劲,连坟头上的草木都被拔了个干净——别处鸟语花香,唯独碑前光秃难看,各色珍贵海棠树四仰八叉躺在一旁,几个田汉正挨个包上它们的树根,预备移栽别处。 想起当日祭拜之时,坟地周围多出的那几名力夫,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慢慢成型。 她死死咬住嘴唇,声音竟然发着抖着。 “你……你查看了棺木……” “是啊,”叶叙川垂下眼睫,淡淡道:“不然我怎知你是僵尸还是活人?” * 对叶叙川来说,掘人祖坟是一件家常便饭般的小事。 那日遇见了疑似烟年的女子后,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侣,短暂震惊之后,立刻派人追踪她的下落。 但对于他这样的权臣来说,多疑、猜忌流淌在血骨之中,天下巧合何其多也,仅凭一双手,一把嗓子,一枚发钿,无法确认烟年未身死。 他需要更加真切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夫人——杜烟年尚在人世。 暴雨冲刷过北国的山川河流,?河水涨,徐徐漫上堤坝。 骤雨初歇,天色微明,叶叙川命属下掘开杜氏姐妹的坟冢,露出一方简单的墓室。 为防侵蚀,石椁紧紧封存,几名僚属忙活半天,才勉强撬开了石椁,又叫来了村中力夫将棺木搬将出来。 迎着刺目的晨曦,叶叙川垂下眼,注视自己的金丝楠木棺材。 那棺木静静躺在碑前,一如三年前那般华美精致,三年前他亲手扶着这具棺木,把它送至南熏门外,那日东风吹动桃花,细细春柳拂过灵车华盖,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起钉。” 轻描淡写的两字落地。 时间分秒流逝,长钉一枚一枚被撬出,叶叙川站在槐树阴影之下,神色喜怒难辨。 终到了开棺的那一刻,僚属们纷纷停手退避,只待叶叙川亲自做下最后一步。 他缓缓行至棺木前,双手拂过金丝楠木细细的纹理,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刻究竟是何感受,或许连他自己分辨不清,期待她静静地长眠于此么?还是期待她在某个远离他的角落活着? “年年,你可在里头么。” 他俯下身,在棺木上印下一吻,作为打搅了她安眠的赔罪。 但赔罪的前提是——她好好地躺在这儿。 叶叙川猛一发力,推开棺材盖。 众人屏息凝神。 李源是个胆大的,特意伸脖子往棺内瞟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眼珠子都险些咕噜了出来,情不自禁骂一声:“操。” 棺内各色陪葬俱全,一样都没少,唯独烟年的尸骨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长的木条——为了合理配重,木条长度恰巧是烟年的身量,最离谱的是,放置木条的人还带有诡异的幽默感,居然给那木条刻上了两只眯眯眼和大笑的嘴巴…… 坟地内鸦雀无声,众人震撼不敢言。 这这这……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短粗的笑打破寂静。 是叶叙川在笑,笑得狰狞可怖,原来人喜怒交织到极致时,面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会失去控制。 “当真还活着。”他喃喃道:“骗子。” 被欺骗的怨怼充斥了他四肢百骸,但仅此而已么?他又庆幸得想发疯。 死而复生,多么愚蠢的传说,居然被他碰上了,更为微妙有趣的是——他又被杜烟年狠狠骗了一次。 他的夫人,一向是骗人的好手。 好周密的局,人出棺后,还不忘把木条塞进去,他的棺木质量上佳,这木条子居然没有一丁点损毁,三年过去了,还能咧着大嘴笑话他,仿佛在说: 早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惊喜,自然惊喜。 他拔刀出鞘,一面笑着,一面将棺材板劈得四分五裂,犹不解气,一把揪出那笑容猥琐的赝品,狠狠掷进土坑里,用剑尖把笑脸改作一张哭脸。 僚属们俱大气不敢出,默默守在一边。 “北周人做药的本事真不错,”张化先小声对李源道:“药效真猛,死得跟真的似的。” 这事全然超出了李源的理解范围,过了良久,他才如梦初醒:“……这棺材可值不少钱呢……说不定拼拼还能躺。”
第95章 再三确认叶叙川只刨了她的坟, 没动姐姐的棺木后,烟年终于放下心来。 她捻香祭拜,动作刻意缓上三分, 一颗心又不由自主飞向珠珠处。 也不知她是否出发了?路上可睡得安稳? 但愿阿姐在天有灵,莫要让自己的苦心白费。 为了珠珠的自由, 回程路上, 烟年刻意拖延时间,原本骑快马只需四五天的脚程,硬生生被她拖到了一个多月。 到最后连烟年自己都有些心虚,觉得这么干是否太刻意了,没成想叶叙川压根没起疑, 反而放下公务, 慢慢悠悠地跟她转回了真定府。 烟年细心观察他神色, 发现他似乎是真的对珠珠存在毫无察觉,便大着胆子提议道:“咳,我问了张化先, 这小子说你此番回真定府只为祭祖,巡军, 那不如我们就不去真定府了, 直接回汴京去如何?” “哦?” 叶叙川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我们回汴京去, 与你同行那几名贼匪也同去么?” 烟年硬着头皮道:“你赶紧放了他们吧,兄弟几个干一票也不容易,我还没给他们结银子呢!” “该审的都审完了,放不放再议。”叶叙川道。 烟年背脊蓦地一僵。 “不必紧张, 他们只道你是个来头不小的女子。”叶叙川缓缓道:“你年岁几何,过往经历, 有什么隐秘,以什么谋生,他们竟一无所知,该说你瞒得太好,还是他们太过愚蠢?” 烟年默默松了口气,暗自表扬都朱那嘴严,回头给他加钱压惊。 她道:“出门在外,总要狡兔三窟,谨慎一些才好。” “唔。” 叶叙川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情愿随我回府,在外拖得一日是一日,那便一路游山玩水,慢慢回汴京去罢。” “……好。” 烟年叹息,叶叙川怎会察觉不到她的意图?左不过是他懒得计较罢了。 这几日两人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要被对方拿去拆解揣度,试图从中洞悉什么,聊个天闹得像披甲出征似的,烟年如今一见叶叙川张嘴就觉得累。 她只得岔开话题,问他道:“你如今怎么闲成这样?一跑一个多月,你的差事不做了吗?莫不是真的失势了吧?” 叶叙川漫不经心地一笑,随口答道:“本以为你死了,我已为太后娘娘找了继任的枢密使,预备慢慢地把权位放出去,待官家及冠,我就打马北上,了结此生,与你共卧一方墓穴。” 烟年打了个寒噤,叶叙川总能把惊世骇俗的话语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既然你还活着,那我自然该珍惜这条命,否则怎么与你白头偕老?”叶叙川笑着缠弄她长发:“回到汴京去之后,少不得要把散出去的权柄收拢回来,不然一介白身可护不住你。” “谁想同你白头偕老,”烟年皱眉道:“我不过回去瞧瞧翠梨罢了。” 叶叙川只是笑,不言语。 面上却带着浓浓的志在必得之意。 进了他的牢笼还想离开?她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一些,只要她还有牵挂,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妥协。 烟年又扭头,望向了马车窗外,这样一动作,衣领子微微松开一分,露出一截赛雪欺霜的脖颈。 她近年在外行商,北方日头毒辣,她手脚、脸颊上的皮肤晒得微黑,后颈却腻白,像常年未见天日,想必她常把长发披散下来——只有未出阁的少女才会梳这样的发式。 可她分明是有夫婿的。 叶叙川目光转暗,慢条斯理抚摸烟年后颈,直把这团肌肤揉出胭脂般的坨红色。 烟年任他揉搓。 当了三年鳏夫,心理变态一些实属正常,她能理解。 直至他阖上车帘,温柔拆开烟年发髻。 烟年生出不详的预感,警告他道:“你莫要乱来,你是国朝枢密使,多少得要点脸罢。” 不,他并不需要。 他从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行之有效,做些掉价之事又何妨? 叶叙川含笑吻上烟年后颈,发出暧.昧怪异的小噪音,而后一路向下滑去。 所到之处,衣衫寸寸剥落,散落于软木座椅上,如同刹那盛开的海棠。 烟年刚想聚起力气反抗,忽地腰背弓起,唇边发出压抑的闷哼,十指深入叶叙川微凉的发间,屈起又松开,再开口时,那沙哑的音色染上三分冶艳,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叶叙川:“我看你是疯了。” 他舔去唇边沾染的汁液,眉眼艳丽得惊心动魄。 “天长地久求不得,一晌贪欢也不成么?” “如果你不喜欢,”他缓缓挪开唇:“那就算了。” 烟年恍惚。 一个平日高高在上的男人跪在面前,露出如此痴迷虔诚的神情,怕是天下没有女子能抵御得住。 烟年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道:“你放了都朱那他们,我就给你一次。” 叶叙川轻笑一声:“遵命。” 马车辚辚,颠簸不平驶在岔路上,这条路那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马蹄声击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可为什么这响声里掺了细微的水声? 她闭上眼,每一寸颠簸都酥麻蚀骨,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脚背绷得死紧,嘴唇咬得死紧,当绷到极限的时候,心里忽然一空,随后一切紧绷的东西都松懈下来。 叶叙川接住她绵软的身体,如同接住一只折翼的翠鸟。 他捏住烟年脆弱的下颌,命令道:“说你生生世世也不离开我。” 烟年喘息道:“不。” 他目光微沉,蓦地粗暴起来。 烟年承受不住,只得敷衍道:“我生生世世不离开你。” “骗人,”叶叙川笑道:“真心实意一些,就像你假装失忆时那样。” 明知是谎言,他也想听更真实的谎言。 烟年闭上眼,又道:“我不离开,我爱你。” 骤雨初歇。 叶叙川吻去她额边的汗水,柔声道:“你瞧,我们如此契合,如此相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你能令我有活着的情感,只有我能令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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