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她喜气洋洋应下,生怕叶叙川反悔。 叶叙川不露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 穿过重重院落回廊,叶叙川带她来到一间偏僻院落,三两老仆在门前洒扫,见叶叙川亲至,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其中一老妪衣着体面,显然有些地位,一眼看见了叶叙川身后的烟年,露出了极为嫌恶的神色。 烟年风尘出身,地位卑贱,大户人家的仆婢都避她如避瘟神。 那老妪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被主人淡淡扫了眼后,便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了。 叶叙川说一不二的威信可见一斑。 他挥退众仆,亲自推开院门。 门洞后是一处冷清小院,墙角寥落地生着几株梅,庭前种一株槐树,老枝遒劲,足有两人合抱粗,羽状的叶子撒将开来,遮天蔽日。 他走在前头,打开屋门。 “进来罢。” 烟年点头,却在跨过门槛时顿住。 她看见了牌位,满屋子的牌位。 层层叠叠,足有百具之多,规整又沉重地摆在桌台上,让整间祠堂像一尊无言的墓碑。 每具牌位前都端端正正置一盏长明灯烛,穿堂风吹过,烛影轻轻摇晃,把叶叙川的影子拉长,又压短。 他站在小山般的牌位前,神色淡然,对烟年道:“怎么不进来?” 烟年又退一步,正色道:“大人,妾乃仆婢之身,低贱不堪,按规矩,不得进入宗祠。” 叶叙川嗤笑出声:“平时胆大妄为,眼下怎么怂了。” 说罢,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拽入祠堂中。 烟年头皮发麻。 一整面的牌位,如同百余对幽暗的眼睛,悬停在空中,直直看穿她心里的算计。 此处全是叶姓人,是帝皇猜疑的受害者,也是挥刀斩向别国疆土的刽子手,她一个北周人,忽然误闯此处,心中除了惊惧之外,更多是隐隐的悲凉。 年纪最轻的那道牌位不过三岁,正是指挥使女儿被杀死的年纪。 “此处乃叶氏宗祠,”叶叙川道:“祖坟在真定府,离汴京太远,不便时时供奉,我便把牌位请来此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娘,侄儿……或许过上几年,我也会被供在这里。” 他语调平静,拉家常般向她介绍每道牌位的主人,百余道冰冷阴森的牌位,在他口中就像日日相见的亲人。 烟年沉默。 她一早便知道,叶家满门俱在十余年前殒命,或战死疆场,或死于背叛者的屠刀之下,期间,北周细作营居功至伟,曾间接弄死过多名叶氏将领。 战争结束时,叶氏嫡枝只剩下叶叙川与叶朝云两人,旁枝亦凋零四散,可见兴衰有时。 她低下头:“我还是先回避……” “跪在这里,上一柱香。” 叶叙川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她:“既然要住进府里,免不了让府邸旧主们相看一二。”
第25章 烟年怀疑叶叙川在驴她。 这个要求实在过于怪异了, 试想你牵回家一条小狗,会带她去跪祠堂吗? 正想法子推辞时,叶叙川阴冷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怎么, 委屈你了?” 烟年后脖颈一凉。 叶叙川笑着时便令人惧怕,不笑时只有更加恐怖, 周身笼罩着森然寒气, 烟年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她敢不答应,叶叙川就要按着她的头磕下去一样。 可她不愿祭拜叶姓人。 背井离乡十多年,她甚至没有好好跪过她自己的双亲,为什么要在这阴森森的祠堂里, 祭拜敌国的将领呢? 烟年内心天人交战, 踟蹰甚久, 叶叙川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可他到底为人高傲,根本不屑于亲自动手,做那等逼人低头的掉价之事。 所以他只冷笑了一声, 微凉的手抚过烟年脸颊,遗憾道:“罢了, 你不愿意, 我也不必强迫你。” 烟年小声道:“烟年自知卑贱,不堪踏入庄严之处, 更不该心安理得地赖在府中,怕折去了仅剩的一点福气。” 叶叙川唇角勾起。 烟年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嘲弄,和志在必得。 他轻轻拍了拍烟年的侧脸,一派春风和煦, 柔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烟年只觉一块冰在脸上融化,像感受到危机的小动物一般, 本能地颤抖排斥,偏过了头去。 男人勾过她脖颈,当着满屋牌位的面,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百盏长明灯火投下橙红的影子,亡灵们静静地观看他们的亲昵,缄默如谜。 一吻过后,叶叙川执起她左手,贴近她耳畔道:“我再带你去一处有趣的地方。” * 烟年被叶叙川带走,最焦急的人要数翠梨。 她一路从外宅追来侯府,门前蹲了三个时辰,方逮着了出来送文书的张化先。 “张校尉,我家娘子怎么样了?莫非……” 那时鹤影发难,翠梨依烟年的要求,远远躲到马车后,顺便趁乱偷看了几份要紧信件,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杀千刀的狗贼居然打算杀烟年。 她与烟年在红袖楼中搭档十年,早已情同金兰,当下便一言不发提了刀,准备替烟年报仇雪恨。 幸亏一个小丘八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铸成大错。 两个时辰后,被强行送回外宅的翠梨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烟年和叶叙川都还活着,无大碍。 第二个是——烟年大约是要飞黄腾达了。 究竟是怎么个飞黄腾达法,传信的禁军小跑腿没有细说,反而令翠梨更加恐慌。 叶叙川能是什么好人吗?老阴逼一个,烟年被他叼回了老巢里,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她不信,所以她死死抓住张化先,非叫他给个说法。 张化先头大如斗,安抚她道:“你莫要忧心,烟娘子的确是要有造化了,历经了生死之劫,大人这回当真将她放在了心上,要不怎么会破例带她回府?” 翠梨穷追不舍,拽着他不让走:“什么生死之劫,我分明看见叶大人抓娘子挡刀了!” 张化先连忙捂她嘴:“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翠梨不依不饶:“行,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几个侍卫侧目而视。 张化先为保自己清白,把翠梨拉远,压低嗓子道:“挡什么刀,你眼花了不成?你见过抓人挡刀,结果自己差点被砍断筋的事儿吗?” 翠梨瞪眼:“莫要驴我,你们禁卫军最能忽悠。” “骗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秘辛,”张化先道:“你那烟娘子也是个人物,一介柔弱女子,为保护自己的男人,敢抡起琵琶打破刺客的头,这份胆色实在难得,大人会因此高看她一眼,也是寻常。” ……放屁。 翠梨半个字不信。 叶叙川定是董卓进京——没安好心,散布谣言出来混淆视听。 她多了解烟年啊,她烟姐外表柔顺,实则脾气极为暴躁,被拉走挡刀,情绪一上头,不把叶叙川一刀杀了就不错了,何谈抡起琵琶揍刺客。 不对。 她忽然皱眉。 烟年是何等人物?北周细作营第一把刷子,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 此番挟恩图报,进驻叶叙川的巢穴,说不定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原来如此! 翠梨恍然大悟,对烟年崇拜得五体投地。 真不愧是烟姐,草蛇灰线,铺陈千里,一朝收网,手到擒来,这份狐媚功力不容小觑…… 不,岂止不容小觑,简直厉害大发了,一人扛起全汴京细作营的业绩,指挥使来了都得喊她一声姐。 * 其实烟年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放走鹤影,再与蒺藜演一场凄美护主的大戏,最后由翠梨浑水摸鱼,偷看两眼叶叙川的文书罢了。 多么纯良的计划。 只可惜完美的计划只停留在纸面上,现实远比她构想的要离谱。 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命运就好像脚踩一块香蕉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她被叶叙川抓走挡刀,本是一件杀千刀的鸟事,没想到他竟没下去手,反而让她有机会打开他心防了。 她对此感到欣慰,但不太理解。 难道自己抡琵琶抽鹤影的身姿真有那么伟岸吗? * “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她正坐在宽大敞亮,足以塞下六人的巨型马车中。 叶叙川的马车乍一看古朴雅致,实则处处豪奢……单是她手边垂下一面轻丝帷幔,便是松江府来的贡品,那花鸟暗纹层层叠叠,不知耗费了绣娘多少心力。 也只有叶叙川这种当惯大少爷的,才敢如此暴殄天物,管你这东西价值几何,只要他大爷乐意,统统挂在马车里当窗户纸用。 正心疼好东西时,叶叙川给她递来一碟子杨梅:“尝尝。” 烟年摇头:“大人,我不饿。” 然而,叶叙川才不会管她饿不饿,烟年话音还未落地,嘴里已被塞了一颗杨梅。 叶叙川拿帕子擦去指尖汁水,和颜悦色开口道:“先尝尝再说。” 看起来和煦温柔,实则带有不容置疑的威权。 烟年只得顺从。 她见过很多狗男人,花心者,深情者,鸡贼者,阔气者……不胜枚举,但从未见过叶叙川这一款。 此人生性霸道,却又聪颖敏锐,可谓天生的能臣料子,据说幼崽时期就能把小伙伴们使唤得溜溜转,让他们将零食统统上贡…… 由此可见天赋的重要性。 况且他为一方豪强之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更是把天性里的强横扩大了数倍,这令他永远理所当然,高高在上,平等地藐视所有人。 世人皆嫌弃烟年出身卑贱,唯有叶叙川从不在乎,因为他看人从来都是俯视的姿态,当然懒得留意谁跪得高,谁又跪得低,谁跪成一个麻花型,谁又边跪边大声唱十八摸……重要吗?反正都没他尊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烟年是欣赏他这股不可一世的傲气的。 麻烦的是,这种人高傲自负,一旦对她上了心,就决不允许她朝秦暮楚,非要让她全心全意依附于他才行。 思及此处,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在这种性格稀烂的人手下讨生活,她的心灵得受多少工伤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