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梨压低声音:“信儿不是都由乌都古传来了么?” 蒺藜挠挠后脑勺:“我不是在问信儿,我就是……怕烟姐受委屈,这深宅大院不比外宅松散,一道道门扉关得严严实实,墙头全是明卫暗卫,我不敢进去瞧你们,只能等你们偶尔出来一回。” 翠梨叹道:“日子倒还不错,烟姐现在的吃穿用度,怕连公主见了都眼红。” “听说叶叙川待她极好。”蒺藜的负罪感稍有减轻。 翠梨并不自豪,反而有些忧虑。 “……说来也怪,就上一回坠崖过后,叶大人撞邪一般地宠她,烟姐自己都觉得纳闷。” “这你便不懂了,”蒺藜神神秘秘道:“我们男人不像女子一样,非要日久见真情,我们常常是在一瞬间认定,从今往后,这个女人就是自己人。” “噫,好恶心。”翠梨面露嫌弃之色。 闲聊结束,两人这才说起正事。 蒺藜难得见她一次,一气儿传达了许多指挥使的命令,嘴皮子险些冒烟。 翠梨听完,中肯评论:“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北周细作。” * 侯府管理严格,翠梨此番出门,急匆匆往返红袖楼一次,还不到晚膳时分,便紧赶慢赶地跑回了叶府。 烟年问她:“指挥使都放了什么屁?” 翠梨把指挥使的命令重复一遍。 烟年耐心听完。 半晌才道:“梨啊,你下次见到蒺藜,让他转告指挥使,老娘是混成了叶叙川的小妾,不是他爹。”
第28章 指挥使这堆命令看似琐碎, 其实归结起来就一件事,让烟年偷摸混进叶叙川书房,找一份文书。 叶府众所周知, 叶叙川的书房乃是禁地中的禁地,每个下人入府当差前都会被耳提面命:此地要紧, 外人不得踏足, 甚至连李源和张化先都进不得,只有几个老迈哑仆得以入内。 任务难度颇大,少不得费些周折。 烟年一边慢悠悠用着晚膳,一边想着怎么糊弄指挥使。 收了碗筷后,她决定先去叶府书房踩个点。 偌大的府邸闲置, 本就仆从稀少, 叶叙川还不喜欢闲人在眼前转悠, 所以越是接近书房,周遭越是安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烟年低声对翠梨道:“就是此处了。” 这是一方小院落, 正位于叶府的心脏之处。 烟年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铜门。 门虚掩着,微微留了一线缝隙, 她眯起眼, 试图看清缝隙内的景物。 翠梨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两人探头探脑时,忽听身后飘来一道声音, 似笑非笑道:“瞧够了吗?” 烟年与翠梨俱是一惊。 “哎呀,大人原来不在书房里吗?”烟年反应极快,佯作疑惑:“我听前院小厮说,大人方才在书房看线报呢。” 叶叙川依然是这似笑非笑的死样子:“哦?那为何不叩门令人通传, 反而四下张望?” “大人为何要咄咄逼人!”烟年登时委屈了:“我便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正好遇见大人, 才来书房瞧瞧,莫非大人是疑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倒打一耙,分明是心虚。 叶叙川目光渐冷。 气氛凝滞,烟年心下一凛,暗道不好,她怕是无意触到了叶叙川的逆鳞。 叶氏曾吃过细作的大亏,叶叙川作为仅有的幸存者之一,心防极重,从不会轻信任何人。 她窥探他的书房,形迹可疑得很,如想不出合适借口…… 大脑正呼呼运转时,身旁的翠梨抽冷子般来了一句:“娘子,这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如告诉了叶大人吧。” 烟年见鬼一样瞪向翠梨。 翠梨叹了口气,劝道:“娘子就是太要脸面,不就是想求一个名份吗?直接告诉了大人便是,何须在书房外来回徘徊,欲言又止,翠梨都替娘子觉得委屈。” 烟年差点没跟上翠梨的思路,全凭多年默契演了下去,瞪了她一眼道:“不许胡说。” 翠梨入戏:“哎呀!大人面前,娘子你还别扭什么?这儿不比在外宅时自在,没个身份诸多不便,还是求一个来得好。” “能入得府中已是万幸,怎能奢求更多。”烟年立刻假作拭泪。 主仆一唱一和。 叶叙川脸色稍霁,想必是因为这个借口寻得不错。 经翠梨一提醒,他问烟年道:“你如今是什么籍?“ 烟年不太确定:“大概是贱籍吧。” 叶叙川为人离经叛道,加上自幼身居高位,此生从未为了户籍、钱财、各种通关凭证发过愁。 没经历过,也就不太在意,所以他一直懒得处理烟年的名份问题。 恰好烟年心里惦记着金盆洗手,也无所谓一个破户籍如何,这事才被拖到了今日。 “好,”他好像舍出去一个小恩惠一般:“明日我便支会下人去趟府尹,把你的贱籍放了。” 烟年哭笑不得。 她小声道:“大人就这么放了我的籍?不怕我跑了么?” 叶叙川一顿。 他大概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不过愣了一瞬,他立刻恢复如常,不屑道:“强迫女子有什么意思?腿长在你身上,你跑了便跑了,难道我还把你硬捉回来吗?” 烟年闻言,顿感欣慰。 你能这么想,给老娘未来的跑路工作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啊! * 是夜,月朗星稀,乌鹊南飞,或许是夏日远走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太平夜晚。 烟年换了豆绿的清爽纱衣,又站在廊下喂鹦鹉,叶叙川则在一窗之隔内继续看书。 不知是她喂鹦鹉时的身姿格外窈窕,还是今夜月光太好,总觉得叶叙川在身后注视她的背影。 她回头一瞧,与他四目相对。 叶叙川目光坦然得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 这是一种纯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墨眸深处如同燃烧着一把烈火。 烟年道:“大人看我做什么?” 叶叙川笑了笑:“你挡了我的光。” 烟年心里翻个白眼,狗东西还知道跟她调情呢,三更半夜,哪来的光可挡。 她认定一定是自己喂鸟的模样格外好看,于是做作优雅地凭栏而立,叶叙川也捧场,直勾勾地欣赏她,郎情妾意,好不风流,唯独小八被撑到翻白眼。 “进来吧,”叶叙川道:“有东西要给你。” 烟年收起笼子回屋,见小桌上多了一张锦盒。 盒子足有半人长,叶叙川示意她打开,烟年依言照做,赫然发现这盒子工艺极佳,盒面绘百鸟朝凤纹样,那瑞凤尾羽根根分明,造型古朴,一瞧便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 “哟,真漂亮。”烟年丝毫不遮掩她的土老冒本质。 叶叙川见她果真看不出门道,只得为她解释:“这鸟雀纹样是前朝的工艺,出自漆器宗师张工匠之手。” 烟年恍然大悟:“果然是好东西!” 她欣赏一番栩栩如生的鸟雀,掀开锦盒盖,忽地双眼一亮,倒吸一口凉气:“哇!” 叶叙川垂下眼,假装看书,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分。 烟年小心翼翼问他:“可是送我的?” “是。” 他平静道:“上回弄坏了你的琵琶,又给你寻了一柄来。” 说得轻巧,其实找这琵琶颇费了他一番功夫,为了弄到这把珍惜的烧槽琵琶,他先是找了叶朝云身边的大宫女问询,又是派人出去寻访,最后花了高价,才从一个老迈匠人手里买来了它。 他养女人,要不然不送东西,要不然就送当世最好的东西,随手找个破琵琶送人,不符合他的作风。 烟年迟疑着开口:“大人,这琵琶贵重,我……” 叶叙川淡淡道:“给你你就收着,往后就用它,不准再用别的了。” 烟年没法推辞,只得道:“谢谢大人。” “拿起来试试,就弹你当初在瓦舍里奏的那曲。” 烟年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取出琵琶,转轴拨弦,以正音调。 过不多时,跳珠溅玉般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只是没了当初的轰烈热闹。 叶叙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烟年偷眼观察他,内心发怵。 他是怎么了,今夜这般喜怒无常,别是自己哪里露馅了吧…… 心怀忧思,琵琶声越发黏糊沉闷。 叶叙川的脸色也随之转冷。 她未弹多久,对方把她拉入怀中,没好气道:“山猪嚼不来细糠,说的便是你,拿了好琵琶反而奏不出好声调,白费我一番心思。” 烟年眨了眨眼,不知死活道:“大人为我费了一番心思么?” 他没回答,烟年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叶叙川从背后抱着她,按住她右手,在弦上试了几个音。 温热气息拂在耳畔,烟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大人做什么?” 轻轻一巴掌拍在她臀际,烟年浑身一颤,叶叙川道:“专心。” “换一首曲子弹奏。” * 也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做任何事,最后都能拐到车道上去,烟年的老腰不堪重负,光荣牺牲。 一连贴了三天膏药,烟年将将好转,第四日,叶叙川带来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他道:“明日随我进宫,太后娘娘想瞧瞧你。” 烟年心狂跳起来。 太后娘娘! 不就是叶叙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小皇帝的亲妈,大名鼎鼎的前任祸国妖后——叶朝云么? 但这不应该啊……她一个无名小卒,哪里能入太后的眼。 烟年心里没底,试探着问叶叙川:“太后娘娘何故要召见我一个小小妾室?” “你什么身份,和她召见你有什么关系?”叶叙川漫不经心答道:“大概是出于好奇罢。” 说了等于没说。 烟年深呼吸,准备换个问法:“那……” 叶叙川嗤笑一声:“当初你胆大包天,为了勾引我,连天王老子都敢算计,怎么见个太后娘娘把你吓成了这样?” 烟年抓狂,这能一样吗?啊?你自己想想能一样吗?你是我的任务,我当然得硬着头皮算计你,而且老娘糊弄男人容易,糊弄女人还真够呛好吗? 毕竟她这身份不光彩,万一太后娘娘嫌她糟蹋叶府门楣,来个先斩后奏,直接把她弄死在宫里怎么办?指挥使能给她收尸吗?抚恤金按多少年工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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