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叶叙川好像听见了有趣的话语,拖出一道戏谑的尾音。 “也好,”他笑道:“既然你不打算背叛,那这保命的愿望对你无用。” 他轻拍烟年的侧脸,敛去笑意,慢慢逼近她。 烟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脚底一滑,脊背撞在铁架边缘。 正是方才束缚鹤影的架子,锈味中带着隐隐的血腥气,令她从脊背一路凉到心里。 食指掠过凹凸不平的铁架,她心里苦涩地一笑。 ——为何要救这小姑娘?无非是同病相怜。 或许她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被铐在这里罢。 叶叙川吻了吻烟年额头,轻声对她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府里的主人,只要你乖巧懂事,我会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可如果你胆敢背叛,” 他屈起指节,轻轻一敲烟年身后的铁架。 “我也会给你永生难忘的教训。” * 许多年后,烟年仍然不知,此时的叶叙川究竟猜到了多少关于她的事。 他察觉了她的身份吗?他怀疑鹤影与她有旧吗?以及……他喜欢上她了吗? 烟年不知道答案。 或许他是有所察觉的,不然不会带她进皇城司牢狱,并以最残忍的刑罚震慑她。 而当她提出要用掉那个愿望时,他是那么怒不可遏。 其实,上位者和细作一样,时时活在谎言与算计中,最忌讳展露真实的情绪,而用掉愿望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他为何如此生气呢? 也许,这个愿望蕴涵了他的苦心,暗示他可以对烟年的身份既往不咎,甚至可以容许她小小地背叛……而她随手抛掷了他的施舍,这令他愤慨而困惑, 人可真是复杂的生物。 精明者难得糊涂,狠心者一时心软,哪怕是杀人如麻的细作坟场,也有拐弯抹角,煞费苦心的时候。 想杀她,却又下不去手,最后只得退开一步,警告她不许叛逃。 蝉鸣声声,树影模糊,烟年望着叶叙川的背影,不自觉地抬手向鬓边探去,却意外探了个空。 石榴花于深谷中静静腐烂,夏日已逝。
第27章 送烟年上任之前, 指挥使曾经语重心长教育她:人可以认爹,也可以认怂,唯独不能认错。 干这一行, 一旦招供就会顷刻沦为弃子,但只要你表现得够坚决, 怀疑你的对方就会转而怀疑自己, 开始检讨自己是否冤枉好人了。 所以,绝对不能认错,是细作就要宁死不屈。 烟年大体认同指挥使的人生智慧,但有一点,烟年觉得他说错了。 那就是:有种人即使把全天下怀疑一遍, 也不会检讨他自己。 比如叶叙川。 他的人生中就没有自省两个字。 他永远高高在上, 永远正确, 他妈的正确得像屋顶上的压脊兽一样,风吹雨打都不怕,永远昂着高傲的脑袋, 鼻孔朝天。 就像这次,叶叙川的肩伤其实颇为严重, 只是他非要维持高贵, 即使疼得要命,也绝不会让旁人看出来。 尤其是在烟年面前。 他只会冷飕飕道:“平生第一次因一个女子受伤, 事后想想,当真不值得。” 烟年心道你竟还有脸倒打一耙?挡刀的账老娘还没跟你算呢。 她皮笑肉不笑,不阴不阳道:“既然大人觉得不值,那不如也来砍我一刀吧, 我能把大人的恩情还上,大人心里也能舒坦些。” 说罢, 她真拉下了半边衣襟,一副引颈就戮,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纤细的食指点了点肩头:“朝这儿砍。” 叶叙川徐徐点头道:“好,我瞧瞧该如何下刀。” 他真取出了匕首,刀背在她肩头压出淡淡的红痕,如扫了一片绯色的胭脂。 皮肤传来森冷的触感,烟年垂下眼,一丝寒芒倒映在眸中。 叶叙川的匕首用料极好,据说乃是当世铸剑名家千锤百炼所得,兼具钢刀的利落与古青铜器的优美。 被这么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抵着,烟年依旧能保持淡定,只因她心知肚明,反正叶叙川也只是调戏她罢了,她怕什么呢? 他连抓她挡刀都能犹豫,可见心里是不愿送她去死的。 半晌,匕首缓缓移开,收回鞘中。 取而代之的是叶叙川的亲吻。 这是一种奇怪的触感,温热,柔软,比钢刀更令人无所适从。 烟年不自在地挪动身体,却被他一把揽了过去,置于怀中。 “我可舍不得伤你。”叶叙川温柔道。 烟年嘟囔:“那还吓唬我作甚?” 时已近黄昏,天际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窗户被香榧微微支开了一些,散去了屋中滞闷暑气,其实汴京到了夏末,最好的地方不在屋里,而在庭院中。 烟年越过他手臂往外看,木槿花的影子招摇地映在矮墙上,余晖在影子边徘徊,镀上一层晕散的金光。 窗外疏影横斜,窗内光线暗淡,他们默契地没有点灯,他跳动的心脏,灼热的体温,被她一一感知。 她轻声道:“大人,热。” 叶叙川道:“明日多搬些冰来。” 烟年缄口不言。 诸多亲密中,他最喜欢拥抱,可能是因为拥抱时他能轻松地控制着她,这种掌控感令他安心。 忽然肩上一痛,烟年不由得惊呼出声:“哎哟!” 原来叶叙川不单单满足于抱着她,还不轻不重地在她肩口咬了一口。 咬得不算重,只渗了极少一点血丝,这可能是一种隐晦的报复。 他打量着他的杰作,颇为满意:“好了,现在算是扯平了。” 无聊,幼稚。 烟年在心里骂他,嘴上乖巧道:“能让大人消气,再让大人咬两口也无妨。” 叶叙川把她一缕鬓发撩至耳后,忽然道:“无人处不必如此生分,叫我的字便可。” 烟年一愣:“什么?” 叶叙川道:“时雍。” 他在她手心中写下这两字,难得耐心解释:“出自晋人旧诗,六合时雍,巍巍荡荡,你学过词,应当知道是气序清和,时世太平的意思。” 烟年心虚地收回手。 学过词的是燕燕,她对诗词一知半解。 时雍,时雍,她不解其中寓意,只知道这一定是个被寄予厚望的名字。 烟年试探地唤了一声:“时雍?” 她声调轻柔婉转,尾音微微上扬,像王羲之的行书,天然一段姿媚之气。 叶叙川应了一声。 他对自己的字向来无感,只觉得是一份父母留下的遗产,他们希望天下能太平,不必再起战乱,于是在古书中四处寻找寓意四海升平的好名字,找了许久,才翻到一个时雍。 只可惜取出这字没多久,他们就双双殒命沙场。 直到许多年后,才由叶朝云告知他此事。 行走在外时惯用大名,知道他字的不过寥寥几人,叶朝云算一个,还有几个关系尚好的堂兄弟,除却他们,就只剩下烟年。 瞧她茫然的目光,她大概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想解释。 烟年见他若有所思,便又叫了一声:“时雍?” 叶叙川瞟她一眼,神色转暗,对她道:“莫要胡乱勾引人。” 她双眉一弯,声调更加娇媚入骨,百转千回地又唤一声:“叶时雍?” 他定定看着她。 他衣冠仍是整齐的,松江来的好绸缎,连一丝褶皱都寻不见,可神仙般的衣冠却包裹了一副凡人的躯体。 是凡人,所以会沉溺于温柔乡之中,平素淡漠戏谑的眸中染上异样,气息凌乱,任人摆布。 烟年登时明白,自己不必再受他控制了。 她仰起脸,重重吻上他紧抿的唇。 叶叙川没有推开她。 亲吻之时,两人都未闭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眸子,无声地期盼看到对方沉沦得更深、更投入。 这一刻,他们自己不再是高傲的权臣与狡黠的细作,而是平凡世界中一对好强的男女,他们示弱、引诱、控制,运用诸多手段,不过是为了在情场多占一丁点上风。 海棠香越发浓郁,烟年捏着他领子,喘息着笑道:“朝服湿了,大人不怕误掉早朝?” 叶叙川亦揽住她后颈,向前逼了一步,低声道:“无妨。” 汴京不缺美人,却少有活色生香,柔婉多情的美人,纵然烟年出身卑贱,心怀不轨,可叶叙川就是无法下手杀她,甚至无法自拔地被她吸引。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独她是特别的? 心有不甘,所以在这种时刻格外粗暴些,也不管烟年是否喜欢,恣意地从她身上攫取渴慕的东西。 这些时日,他亦止不住地猜测,烟年究竟想要什么呢?先是算计他遇刺,而后又从刺客手中救下他,若只是为了得到一些信任,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又或者,她也同他一样,不忍心见对方赴死。 想到此处,心中莫名有几分愉悦。 也说不出这快意因何而来,只隐隐觉得与怀里这个女人相关。 他心里暗暗地想,虽说她算计了他,罪不容诛,可他毕竟也还活着,既然已经敲打过她,这次便就算了。 咯吱咯吱的响声飘出帘外。 廊下的鹦鹉小八嘹亮地叫起来:“叶大人!叶大人!” 烟年满面坨红,硬撑着叫道:“闭嘴!” 却被自己绵软又媚气的嗓音吓了一跳。 叶叙川含笑道:“你凶悍起来也另有风情。” 什么屁话。 烟年瘪了瘪嘴,心道早知道你好这一口,老娘也就不装了。 * 那日风波过后,蒺藜趁乱遁逃,并按照指挥使的要求,没带上鹤影一起逃跑。 蒺藜自觉有负烟年嘱托,好一阵子没脸见她。 过了大半个月,才期期艾艾地跑去和翠梨搭话。 这日翠梨告假,去红袖楼会昔日姐妹,蒺藜跑去她身边,旁敲侧击问道:“烟姐还生我气呢?” 翠梨也是难得出来一回,白他一眼道:“你说呢?指挥使说什么你就是什么,那还天天烟姐长烟姐短干嘛呀,做指挥使的小心肝岂不妙哉?” 蒺藜赔笑:“翠梨姐姐,你可别涮我了,你们近况如何?可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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