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叙川的性格,谁敢弄坏他的玩具,他就敢弄死谁,但很显然,他不会为了玩具弄死他亲姐…… 烟年觉得自己有些危险。 “不必害怕。” 察觉她神色有异,叶叙川宽慰道:“莫要妄自菲薄,太后娘娘在你这个年龄时,也不过是东宫里一个没有身份的妾室。” 烟年更加忧郁。 叶叙川大概还没察觉,她的年龄也是胡诌的,名义上十八一枝花,其实已经是二十二岁的老梆子菜。 * 遇事不决,请教上司。 兹事体大,烟年私下里联络了指挥使,请示应对之策。 三日后,指挥使递来了答复:去,见机行事,怂了别说是北周人。 此次接头,蒺藜表现得极为谨慎,从头到脚做了严格变装,就是鬼祟的神情过于造作,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 翠梨摸不着头脑,问起怎么回事。 蒺藜环顾四下无人,屋顶也没暗探,才压低嗓子道:“……最近风声紧,翠梨姐姐行事要小心,皇城司那儿好像已经察觉城中有别国细作,正四处逮人,据说已经有人运气不好,被他们抓到了活口,指挥使大人正焦头烂额呢。” 翠梨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知道了。” 蒺藜不敢久留,立刻离开。
第29章 指挥使发了话, 烟年只有执行的份儿。 时间过得极快,糊里糊涂便到了觐见之日,叶叙川早早地唤她起来梳妆打扮, 并亲自挑选一袭青绿对襟大袖衫,命她好生穿戴。 叶家底蕴深厚, 养成了叶叙川典型的老贵族审美, 偏好不显山露水的调调儿。 烟年在小铜镜前来回打转,啧啧称奇:“我可从未那么正经过呢。” 叶叙川瞥她一眼:“平时装扮得像妖精,只有今日勉强像了个人样。” 烟年笑起来:“我瞧大人很喜欢我这小妖精啊。 最高级的勾引是穿得整整齐齐,眼里却能抛出绵密的勾子。 她来回显摆自己,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 叶叙川也理所当然地, 欺负了她一下。 见她气恼地跑回去补口脂, 叶叙川忍不住略勾了勾嘴角。 若有若无的情愫在秋光中萦回。 彼时他尚未察觉自己的心意,理所应当地认为她该天长地久,糊里糊涂地伴在身边, 如江上的月亮,他只消一抬头, 就能看到跟在身后的她。 直至许多年后, 他才知道月光最是幽冷,如切骨之寒冰, 只会一刀又一刀,温柔地削下你的心肝。 * 一番折腾后,烟年急急忙忙出门,叶叙川早已经骑在了马上等她, 见她来了,只是随意扫了她一眼, 点了点身后的座位道:“上来。” 不能指望他叶大少爷扶她,烟年颇为懂事,自己攀着车门爬了上来。 约莫是嫌她姿势不雅,叶叙川皱了皱眉:“谁叫你直接跨上来?现成的人凳不踩么?” 烟年摇了摇头。 纵然上位成了叶叙川的妾室,可她却丝毫未将自己当个尊贵人儿,在她看来,自己与那充当人凳的小侍从无甚区别。 这个男人今日宠爱她,明日就能将她踩在脚下,强权之下岂有贵贱之分?怎样都是屈居人下。 见她不愿脚踩人凳,叶叙川哼了一声,眉目间染上淡淡的阴郁。 马车辚辚,一路畅通无阻驶入內苑,最后停在某一座宫门前。 宫门牌匾太高,她看不清晰,只听见叶叙川抛下一句:“随我来。”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去,丝毫不在乎她能不能跟上。 烟年对此倒是没脾气,叶叙川这辈子大概都没与旁人并肩行走过,他是老大,只有别人跟在他身后的份儿。 宫道迟迟,隔墙伸来紫荆花枝,她四处观察,暗自记住来路,不时有宫人从身边路过,对叶叙川躬身行礼,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帮宫人看她的眼神都极为幽怨…… “烟娘子,宫闱重地,莫要四下张望。” 随侍的大太监目露轻蔑之色,傲然提醒。 烟年收回目光。 她一向佩服宫里人,天底下只有他们能将狗仗人势四字贯彻到淋漓尽致。 “随便她瞧便是。”叶叙川的嗓音极为平和,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之意:“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头一遭进宫,好奇也是寻常。” 大太监眼角一抽。 烟年赶紧把头埋下,心中暗恨:低调点不行吗?你看左边那清秀小内侍看我的眼神,都快搓出火星子来了好吗! * 与宫人们鄙夷、羡慕的复杂心态相对的是,叶朝云对她的态度堪称和善。 这位年轻的太后娘娘住在储宁殿,此殿专供太后们颐养天年,古朴而幽暗,不见天日。 这一任主人显然不喜欢这份暗淡,她在殿前殿后栽上无数花树,采下夏末的鲜花装点内室,宫殿内不点香炉,却处处可闻清甜的花香。 叶朝云就坐在最上首的高椅上,头戴一顶俏丽花冠,身披杏色褙子,明眸善睐,笑容可掬,容貌上与她的弟弟一样出色。 只不过叶叙川气度更高渺,而她更亲和柔弱,若不说起身份,倒像是叶叙川的妹子一样。 烟年边行叩拜之礼,边暗自思忖。 ……指挥使一直说太后娘娘无法服众,怕是其中也有容貌的原因,盯着这张柔弱无害的面容指点江山,谁又会真心臣服呢? “好了,起来吧。” “你便是烟年?” 上首的叶朝云笑吟吟开了口:“名字是好名字,你姓什么?” 烟年细声细气道:“回娘娘的话,烟年早忘了旧姓了。” “哦,原来如此。” 叶朝云不置可否的模样像极了叶叙川,笑盈盈中暗藏机锋的模样更是相像,她道:“生得真好,难怪能得时雍宠爱。” 烟年见招拆招:“娘娘谬赞,烟年惭愧。” 两个女人一问一答了几个回合,直到最后,叶朝云也没提起今日召见的缘由,只是给了她一只碧莹莹的镯子,当作见面礼。 “名玉赠美人,这镯子与你正般配,拿去戴着玩罢。” 烟年正要谢恩,忽听叶朝云笑道:“相传极北的萨满蛮夷之地,最出这种清透的好玉,下回若寻见了更好的,再为你琢个细巧些的镯子。” 烟年的心狠狠一跳。 她不由自主抬眼。 叶朝云端坐上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指甲,柔声道:“时雍是个不懂玉的,眼光也不及哀家,小时候就常被鱼目混珠的把戏欺骗,没想到长大了也是如此。” 话里有话。 烟年如同被扔进了一壶冰水里,好险没当场乱了阵脚,平复一二后,才诚恳一笑,恭敬道:“太后娘娘说得是。” 见她窘迫,叶叙川终于开了口。 “我这妾室胆小怯懦,还请娘娘莫要戏弄她。” 叶朝云一顿,徐徐道:“哦,时雍也学会回护自己人了么?” 叶叙川不置可否,只道:“天色将晚,若娘娘没有旁的吩咐,臣便携她告退了。” 烟年正垂着头,看不见叶朝云的脸色。 但她猜太后娘娘一定在偷偷翻白眼。 胆小怯懦?叶叙川可真是张口就来啊! * 叶朝云的确在心里翻白眼,翻得眼皮子都快抽筋了。 送走叶叙川和烟年后,大宫女打开帘子透气,问叶朝云道:“娘娘看那女子如何?” “妖艳狐媚,不上台面。”叶朝云蹙眉:“哀家真不明白,时雍自幼眼高于顶,怎么到了挑女人时,眼光就差成了这样?” 她又想起烟年跪在堂下的样子,巴掌大的芙蓉面,细如春柳的身段,无不令她感到糟心。 装得楚楚可怜,实则滑不溜手,一股子假惺惺的精明。 “把帘子再打高些,让哀家透口气。”叶朝云嗅了嗅兰花香膏,皱眉道:“她身上的海棠香太艳俗了,熏得哀家头疼。” 大宫女小声道:“烟视媚行倒在其次,娘娘看着,这女子是否有可用之处?” 叶朝云道:“她有主子,轮不着我们去用,虽然以海棠浓香作遮掩,但她身上有冰凌花的气味,应当是北边来的人。” 叶朝云自幼爱花,鼻子极灵,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可要告知叶枢相?” “不必打草惊蛇,先瞧瞧她要做什么,”叶朝云道:“北周人对我朝所谋甚大,竟敢对时雍下手,还真歪打正着成功了,这可真是……” 大宫女默默在心里补齐:见色起意啊! * 正出宫的烟年忽然打了个喷嚏,后脖颈一凉。 喷嚏声清脆,在寂静宫道上显得极为突兀。 叶叙川道:“把外裳披了。” 烟年心乱如麻,胡乱应了一声,自行披上宫人们递来的披风。 叶叙川皱眉道:“系反了。” 烟年这才发现,又呆滞地点了点头,把披风重新系好。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未再多言。 烟年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回忆起叶朝云在殿上说的话,烟年不住地思索:叶朝云是怎样看出她来自北周的?她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她弟弟呢? 心中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烟年大脑呼呼运转,几乎能冒出烟来。 第一个问题她想不透,第二个问题她能隐约猜到缘由。 身为细作,烟年对隐瞒、顾忌和猜疑最为敏感,一些细节告诉她,或许这姐弟二人,关系似乎不如她以为的那样亲密。 或许叶朝云亦有自己的野心,不甘屈从于弟弟身后。 想明白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又回头思量第一个问题。 自己平日里慎之又慎,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 难道太后派人跟踪自己么? 不……叶朝云根基浅,手中无人,不会有余力监视自己,多半是从细微处偶然察觉了什么,忍不住敲打她一二。 是了。 依照一个优秀细作的直觉,烟年可以肯定,太后此举,并非引蛇出洞,而是敲山震虎。 警告她莫要造次。 烟年闭了闭眼。 ——身份已被识破,身边危机四伏,原打算多探听些情报再走,如今看来,她若是再不计划着脱身,往后可能就没机会走了。 * 心里装了事,烟年无法再全心伺候男人。 是夜,她心不在焉,毫无灵魂,该张嘴时不张嘴,该塌腰时不塌腰,叶叙川抱着她温存时,她甚至徐徐起身,恍惚道:“我去漱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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