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含恨偏过头,手指捏得嘎吱嘎吱响。 见他不吃软刀子,她也没能耐给他硬刀子吃,烟年索性不演了,眼里濛濛的水汽顷刻收了回去。 自己真是脑子进了金明池的水……求他有什么用?无非是再被他阴阳怪气一番罢了,叶叙川只会对自己人网开一面,她一个叛徒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叶叙川笑着问道:“好了,你可想到了什么新鲜的求人法子?” 烟年咬牙道:“烟年自知罪孽深重,既然大人安排,那我便今夜就前去夏大人府中。” 在叶叙川略感意外的目光中,她起身一礼。 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只抛下一句:“愿赌服输,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叙川站在原处,看她伶仃的背影一步步走出院落,戏谑笑容逐渐隐去,换作满面寒霜。 袅袅秋风吹动阶前苔藓,萧瑟寒凉,女人换了湘妃色的长褙子,衣袂被风吹得猎猎翻飞,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颈子也高高扬起,如凫水的天鹅。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不柔媚,也不小意逢迎,一旦发现得不到好处,就懒得再装。 叶叙川冷哼一声。 半吊子的虚伪最可笑,半吊子的风骨最可气,虚情假意地造作那么久,这会儿倒是知道倔了,当真愚不可及,不识时务。 也罢。 叶叙川垂下眼。 不愿意求他便算了,左右也是她做错了事,合该得到教训。 就叫她去姓夏的府上熬着,何时想通了再议,也用不着给她留台阶,反正她自有办法跪到他面前,攀着他衣角垂泪,求他放过她。 当初不就是这样么?自己身边守备森严,她照样撕开了一个小裂口,并顽强地钻了进来。 叶叙川重新点燃油灯,将她遗落的绸布付之一炬。
第34章 烟年走在回廊上。 几日之前, 她还盘算着金盆洗手,如今这事态越发失控,她不得不放弃了逃跑的计划, 思量起此局该如何破解。 烟年将长发拢至脑后,重新挽成一个发髻, 佩好装冰凌子的那枚发簪。 她深吸一口气, 告诫自己莫要心急,做了十年细作,什么硬茬没碰过,区区一个叶叙川…… 妈的。 她的烟瘾犯了,极想抓一把烟叶狠狠地嚼, 把内心的怨怒统统发泄出来。 叶叙川软硬不吃, 岂是好对付的?之前指望着他过一阵子能将她撂开手去, 她趁乱遁走,但看眼下这境况,叶叙川想必是打算天长日久地耗着她了。 这人有多记仇, 已有无数前辈以身试法,被这人记恨上, 没个三年五载, 她休想脱身。 好生头疼,全是蒺藜这傻小子找来的破事, 哪有当上司当成她这样的?给钱给功绩,还负责捞人救命,拉磨的驴都没有她敬业。 * 烟年回到席间时,叶叙川也已回来了, 正同另一位天家贵胄交谈。 她遥遥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目光如淬了毒汁, 而叶叙川却一眼都没赏给她。 仿佛她对他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烟年咬牙平复一会儿,终究挂上一丝笑容,向那夏大人走去,盈盈一礼。 “妾今后就是夏府的人了,万望大人多疼惜妾几分。” * 见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低首站在面前,夏骧头顶又开始冒汗。 他并非见色起意之人,而真的只是个无辜路过,被卷入纷争的倒霉蛋……自己家有悍妇,膝下有近弱冠的儿子,干公务干到脱发发福,毫无世俗欲望,每天回府只想躺着,给他美人也用不上。 况且,这可是叶叙川送来的人,谁敢真的拿去用啊! 烟年也正是吃准了夏骧不敢真染指她,才愿意随他回去。 “烟年娘子是……” 夏骧本想问她何事惹了叶叙川,复又觉得直接问她不好,于是悻悻闭上了嘴,低声吩咐身边小厮道:“你去向张校尉打探一二,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厮领命而去,半晌方归来,凑在夏骧耳边低言两句。 夏骧恍然。 心里有底,也就不再小心翼翼了,他看了眼烟年道:“好,那你先随我来罢。” * 夏骧带烟年回府后,闭门与夫人商议一番,最后派出一个老管事,把烟年安置在一间偏僻厢房。 翠梨和香榧留在了叶府,夏大人拨来了两个新侍女,其中一个极为利落,生了一对锐利精明的眼,烟年一举一动俱在其监视之下。 不是夏骧这级别的文臣用得起的人,应是叶府派来监视她的探子。 身陷囹圄,处处受制,烟年无法通过乌都古传递消息,与外面的联系就此斩断。 在新宅度过的第一夜分外难捱,烟年在黑暗中睁着,眼前满是叶叙川高高在上,冷漠戏谑的神情。 就这样输给他,当真不甘心。 世事如棋,她只得先沉住气,如洞穴里的狐狸一般蛰伏,等待一个合适的翻盘机会。 * 前脚烟年被打发出府,后脚消息迅速传开。 叶府下人们乐得看她笑话,言谈间各个容光焕发,好像辱没门庭的卑贱之人被赶走,显得他们这群奴才多高贵似的。 香榧提着针线篓子走过回廊,正与一群家生侍女狭路相逢。 为首的侍女笑道:“这不是香榧妹妹么,怎么还没找到新差事,可要快些,不然被管事打发出府就糟了。” 高门大户的下人规矩严格,不会肆意欺凌弱小,可说起话来往往绵里藏针,听得人分外难受。 香榧嘴笨,不会反驳,这时翠梨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啐一口道:“呸,香榧再怎样也算是正院里伺候的,你们又算什么?赶紧扫地喂鱼去吧!” 那群侍女自恃有底蕴,遇上翠梨这种混不吝的也没办法,只得含恨走了。 香榧低声道:“谢谢。” “无事。”翠梨道:“我最看不得狐假虎威的东西。” “翠梨姐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香榧黯然问道:“娘子走了,我们眼下无依无靠,府里不养闲人,怕是过几日就要被撵走了。” 翠梨沉默一瞬,忽然道:“不会。” 香榧一愣。 翠梨摘下走廊后挂的鹦鹉笼子,粗暴地叫醒熟睡的小八,自言自语道:“娘子会有法子的,她那么厉害,怎会坐以待毙?” “可是……”香榧嗫嚅道。 “没有可是,你把小八挂到西窗外,把娘子素日所用的海棠胭脂匀一些到枕头上去。”翠梨道:“她眼下被打发去了夏大人那儿,府里可都靠咱们俩了。” * 香榧依言照做,可她内心深处并不认为此举有何用处。 烟年不在的几日,叶大人起居如常,晨起上朝,日落回府,回来后不是去书房处理公务,就是倚在床头看书。 偶尔煎雪煮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杯一杯地饮着顶级的紫笋,越喝面色越阴沉。 府中再未提及烟年这个名字。 生活里缺了个人,似乎对他来说只是缺了只花瓶而已。 这日,叶叙川散朝归来,香榧进屋添水,见到叶叙川站在乌木衣架前,微微张开手臂,好像在等谁替他除下衣衫似的。 穿堂风中传来淡淡的海棠脂粉香气,可室内幽冷寂静,并没有人哼着歌儿走过来,用柔软的指头解开他的外裳,笑着问他:“大人今日如何?” 这么顿了短短一刻后,叶叙川恍若回过了神。 唇紧紧抿成一线,他自己解了披风,对香榧道:“……叫管事来,把墙角那两株海棠拔了。” 香榧躬身离去,室内又归于沉寂。 挥退了前来伺候更衣的婢子,他不太娴熟地换了常服,去了披风后,忽觉今日有些冷,往边上一瞧,西窗留了一线,深秋的风丝丝缕缕地往室内灌来。 他吩咐下人:“把窗子阖上。” 婢女轻手轻脚地去关窗,不知怎地惊动了正在啄零食的小八,这丑鹦鹉立刻开嗓尖叫:“叶大人!叶大人!” 婢女唬了一跳,立刻道:“婢子马上撵走这畜生。” 叶叙川随意点了头。 小八被带走,犹扯着嗓子嚎叫:“叶大人!时雍!时雍!” 叶叙川一顿。 婢女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捏了鸟喙。 小八的叫声戛然而止。 平时尚不觉烟年有何存在感,可一旦人走了,就好像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丑鹦鹉叫声聒噪,吵得叶叙川心烦意乱,起身行至床前,指腹抹过玉枕,抹下一痕薄红。 多半是她哪次忘了卸胭脂,还乱用他的床榻留下的,这女人睡相向来极差。 又在床头的暗柜里搜出了她私藏的草烟叶——这也是她一个屡教不改的毛病。 他端详了烟叶一瞬,眉头越皱越紧。 真不知道这破叶子有什么嚼头。 她还将劣质的烟叶和他昂贵的令牌搁在一处……呵,枉费他一番心思。 叶叙川冷哼一声,啪地关上了抽屉。 他像只细致的犬类,四处嗅闻,试图找到屋子里她留下的蛛丝马迹,的确找到了不少,有些被他毁去,有些被他留了下来——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留下这些毫无意义的垃圾。 又不是当真非她不可。 他坐下来,拾起书本翻看,可今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海棠香,俗气又霸道,教人难以凝神,心浮气躁。 无端想起那日她饱含愤怒,亮得惊人的猫眼,恰如柔媚的海棠生出了尖刺,冷不丁地想扎人一下,反而更显风情,勾得人心中烧起燎原的野火。 不后悔留她一命,但却有些后悔那日碍于脸面,没有把她按在榻上好好惩罚一番。 她在夏骧府上…… 思及此处,叶叙川心烦意乱。 罢了,想这个作甚,反正夏骧这怂货也没有碰她的胆子。 朝堂之事千头万绪,派去北周的使臣还未择定,小皇帝的功课也未考校,有的是比她重要的事。 叶叙川翻过一页书册,脸色阴沉, 养不熟的白眼狼而已,扔了也就扔了,除非她苦苦哀求,不然他可没有闲心捡她回来。 * 叶叙川心绪如何,远在夏府的烟年丝毫不知,她只知道,自己拥有了许多新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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