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了这夏府以来,好像全世界都忘了她这号人似的。 夏骧和夏夫人住在正院,对她不闻不问,她日日与叶叙川派来的那侍女大眼瞪小眼,偶尔想出去走走,均被侍女拦下,问起来就说是夏大人的吩咐。 烟年几度想问她:为什么不承认你是叶叙川派来的人?跟他干很丢脸吗? 因实在被关得闷得慌,烟年与其耐心商议,然而,侍女只有一句斩钉截铁的答复:不行。 因前路未明,叶叙川和夏骧的态度俱捉摸不透,烟年不敢轻举妄动,倒也安分了几日。 这样一憋,愣是憋了快一整个月。 岁末北风凛冽,金秋黄叶萧萧而落,只留光秃秃的树干。 烟年听了一夜窗子咯咯的响声,第二天起来一看,树干上已挂起了薄薄的新雪,简陋的小院银装素裹,雅致明亮。 她伸了个懒腰,扫尽一秋的郁气,着手准备干活。 指着外头,对监视她的侍女道:“你看,雪好大,像撒盐。” 侍女冷漠道:“哦。” “今日该是小雪吧,”烟年掰着指头算了算,忽然一笑:“宫中每逢小雪时节,总要设宴款待近臣,叶大人姐弟团圆,把盏言欢,我们却在这里孤孤单单地守院子,未免可惜,不如你行个方便,让我们两人都出去透口气?” 侍女道:“不行。” 烟年本也没抱希望,被她拒绝了也不生气,反而拿出了一只橘子,和气道:“那就算了,来,吃个橘子。” 侍女本想推辞,忽然一愣:“这橘子是从何而来?谁送予你的?” 这一月来,她严格把守着小院,防着烟年作妖使坏,自认干得不错,陡然见她拿出了个未过她眼的物件,着实大吃一惊。 烟年把橘子塞入她手中,眯眼一笑:“小妹子,你道行还是浅了些,这样办差事可不行,来,把橘子吃了,姐姐指点你些做暗探的诀窍。”
第35章 这一天就在烟年的细作业务小讲堂中, 悄然流逝了。 那侍女本不想听,可烟年讲得实在引人入胜,且颇具道理, 当她开始传授怎样贴屋顶潜行才不会被发现时,侍女小妹已经啃着橘子, 连连点头, 恨不能当场摸出沓纸记录下来。 “烟娘子懂得真多。”一日下来,侍女对她由轻蔑转为钦佩:“娘子既有这份能耐,何不为叶府效力?叶大人从不亏待下人,说不定能将功抵过呢。” 烟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顿了顿道:“可我毕竟已效力了别家,虽有心投诚, 可叶大人将我不清不楚地束缚在此, 想必是不信我的罢。” “何不递一个投名状给叶府?”侍女热心建议。 烟年眸光一闪道:“也不是不可, 但眼下我与我的旧主已断了联系,怕他们疑上我……” 她状若不经意地提起:“若能出去见旧同僚一面……” 侍女顷刻警惕,目光锐利三分。 烟年暗叹, 是她心急了。 “……或许也不必特地出去一趟,只需送上一封信也可。” 忽听前院一阵喧嚣。 烟年立刻把话题转移开去:“已经二更了, 府上还能来客?” 按理来说, 府上来客与否,同烟年毫无干系, 可这回似乎颇有古怪,竟然来了个跑腿的小侍女唤烟年到花厅去,说有贵客前来。 烟年好心确认:“你是不是喊错人了?” 她是真心感到疑惑,因为即使给夏骧一万个胆子, 他也不敢拿叶叙川用过的女人出去宴客。 那小侍女急得恨不得架着她走:“娘子快去罢,咱们大人交代了, 要穿得齐整些,带上琵琶……” 烟年一愣,旋即恍然。 她蓦地冷笑一声,抱起琵琶,起身欲走。 侍女问道:“娘子不装扮一二么?” 烟年瞥了眼铜镜中素淡的影子,冷笑道:“女为悦己者容,若无人倾心,装扮了又给谁看?怕是我荆钗布裙,憔悴不堪的模样,才能令他快意吧。” * 夏府花厅狭小,不过稀稀拉拉放了几只高凳,供着三杆光秃秃的寒枝子。 叶叙川气质太贵,往这破花厅里一站,与周遭格格不入,好在他不挑剔,还未等夏骧搬来新打的黄梨椅,他就已大摇大摆坐上最上首的座位。 他既已落座,夏骧也没法子把他屁股抬起来换个好椅子……只能祈求这位爷坐得舒坦,坐得稳当,最好坐一坐赶紧走,别一个不高兴把他的官职撸了。 夏骧战战兢兢地坐在下位,时不时偷看叶叙川一眼。 “不知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小心问道。 叶叙川半阖着眼眸,带着醉意道:“过来坐坐罢了。” 夏骧差点昏过去。 谁他妈信你是真过来坐坐啊! 得不到准确信息,夏骧内心崩溃,坐立难安,好在这时先前离去的小厮突然回来了,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据张化先所说,今日宫中设酒宴,叶叙川列席参与,席间饮了不少酒水,醉意朦胧时,太后娘娘点了一个教坊司弹琵琶的乐伎作陪,叶叙川并未拒绝,却始终神色淡漠,不甚搭理那乐伎。 从宫中出来后,叶叙川突然令马车驶向夏宅,却未明说究竟来做什么。 夏骧隐隐咂摸出一些味道来——哦,琵琶,乐伎,他的破宅子……这不就串起来了么? * 作为一个贴心懂事的下属,夏骧立刻叫丫鬟去传烟年来。 而当烟年真出现在他跟前时,夏骧却沉默了。 这个女人只随便套了一身丫鬟装束,头发扎成髻,素着脸,通身一样首饰都没有,就好像是刚睡醒起来散个步一样。 也太没眼力见儿了吧! 夏骧内心抓狂,难怪能被叶大人一怒之下发配到自己这破宅子里……这当真是你消极怠工应得的啊! 烟年消极怠工,叶叙川也不遑多让。 这位爷瞥了她一眼,执起酒杯抿一口,淡淡道:“让她来作甚,撵回去。” 烟年闻言,抱着琵琶屈膝草草一礼,居然真的转身准备走了。 夏骧立刻道:“烟年娘子,回来回来。” 叶叙川自顾自饮酒,烟年恹恹回过头,俨然一副懒得伺候的模样。 夏骧抱拳作揖,一本正经道:“大人有所不知,近来府上的丫鬟们多有风寒,且粗笨不懂规矩,恐服侍不周,还是让烟年娘子来伺候大人酒水罢。” 烟年忽然发话:“我院里正有个侍女,练过武艺,身子骨硬朗结实,康健得很,与叶大人也是旧识,不如我去叫她来。” 夏骧险些被她气得吐血。 叶叙川究竟是从哪儿找了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娘们啊? 叶叙川执杯的手一顿,嗤笑道:“哦?你的侍女怎么与我有旧呢?” 烟年面无表情道:“大人们的安排自有道理,妾不敢妄言。” “我将你安排给夏侍郎,是送你来享荣华富贵,可你怎地宛如冰块掉入了醋缸里,模样如此寒酸。”叶叙川摇头道:“我还以为你真有能耐,在任何地方都能过得好呢。” 那对温和漂亮的眼中染上刻薄的光,与朦朦酒意揉杂成一种贵族式的,不经意的嘲讽。 他生得好——眉目俊美,气度高华,即使是在刻薄时也不会令人觉得他盛气凌人,反而易生出自卑之心,好像自己存在污了他眼一般。 可烟年从不感到自卑。 她对叶叙川的装腔作势,肆意嘲弄感到不悦。 又来了,有完没完。 自己也算对叶叙川不错,就为了一点破情报,白给他睡了那么久,为他弹曲子,费心哄他……情爱或许是假的,可她付出的心血与给出的身子是真的。 风月之事上,总是女人吃亏,这些日子他损失了什么?一点多余的液体吗? 至于把她丢到一个胖子府上,还特地跑来欣赏她的惨样吗? 烟年一想到他能和姐姐团聚宴饮,自己却死活无法回乡,更是怨气冲天。 她心里有火,且如今金盆洗手无望,也不必再讨好着他,便冷冷道:“夏大人对妾很好,妾作此打扮,无非是为旧日之情披麻戴孝罢了。” “出来几日,牙倒是尖了不少。”叶叙川笑容渐隐:“从前倒不知你如此伶俐善辩。” 烟年道:“不及大人万一。” 两人言语间刀光剑影,火药味呛得夏骧心中直冒苦水。 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眼下这情形他岂能看不明白? 叶大人说是要赶烟年走,实则自从她进屋之后,目光就黏在她身上再未挪开过。 烟年更是离谱,一个芝麻大点的侍妾,竟然敢对叶大人出言不逊,想来眼前的男人对她来说极为熟悉,熟悉到叶叙川都摆不起来谱,因为她压根不怕他。 夏骧头大如斗,连连催促烟年:“大人的酒空了,不如你去再斟一些。” 嘁,老马屁精。 看在他保下蒺藜的面子上,烟年板着脸孔,把琵琶往墙根随意一放,行至叶叙川身边,替他把酒斟了。 见自己费心寻来的烧槽琵琶,就被她随手乱扔,叶叙川面色也是一沉,黑如夏府厨房的破锅底。 俯首之时,烟年闻见叶叙川身上淡淡的酒味,和他本身清冽的气味混在一起,更具成熟而危险的侵略性,且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这令烟年心烦意乱。 她刻意往一旁挪了挪,胳膊打得笔直,避叶叙川如避瘟神。 叶叙川此时的脸色已近铁青。 许是今日饮了酒,他不像平时那般喜怒不形于色,所有不悦都明晃晃地放在了脸上。 烟年只当他是空气。 他不悦什么?小酒喝着,小美人伴着,亲人在侧……自己才是真的惨,什么都没有,还要被拉出来伺候人。 细细一闻,他身上还带着桂花香气,多半是方才在宴席上,曾有一个抹了桂花头油的女人侍奉了他。 高级的桂花头油,宫宴……可见服侍他的姑娘,多半是教坊司的乐伎。 烟年更加糟心,草草收了酒壶,准备告退。 可她方准备起身,手臂却猝然被拉住了,回头一看,叶叙川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敷衍。” 他一扬手,方才的酒水统统洒在了庭前空地上。 眼见自己忍了老大委屈斟的酒泼了一地,烟年拳头都硬了,他究竟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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