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你瞧,那儿有武舞呢!”烟年兴奋地一拉夏修文的袖子:“咱们去瞧瞧!” 夏修文嘴里的撒子零食还没咽下,犹豫道:“前些年拐子猖獗,今年武舞沿路均有禁军值守,会不会被认出来?” 烟年道:“怎么会呢,我们戴了面具呢。” 她拉着夏修文逆人潮而上:“难得敞开玩耍一回,岂能辜负良宵?” 她直直往前去,与值守的禁军擦肩而过。 叶叙川还有多久会查出她行踪?或许还需一刻钟,或许小半个时辰,又或许他现在已经知晓了,正倚在某个高阁的一角,幽暗地注视着他们。 武舞的队伍从面前喧嚣而过,烟年假作羞怯之态,半靠在夏修文身侧。 鼓点在耳边爆炸,戏子们的汗融去凛冬的积雪,天色被灯火照成绯色,看不清星星与月亮,宛如一个疯狂的梦境。 在梦境的最后,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灯火与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烟年回过头,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然后对夏修文轻声道:“抱歉,得罪了。” 夏修文不知她为何突然道歉,正想问个明白,一只柔白的手拨开他的钟馗面具,轻轻点在他唇畔。 烟年把面具翻了一面当作遮挡,踮起脚尖,慢慢地凑近他。 这是……要吻他么? 夏修文手脚发汗,一动也不敢动,木桩子一般杵在原处,喧闹的舞乐声皆成了背景,天地间唯有面前这个女子是真切的。 海棠香越发浓郁。 嗖! 破空之声袭来。 夏修文狠狠一惊,睁开眼时,只见烟年手中的面具已被射了个对穿。 羽箭尾翼尚在颤抖,彩绘钟馗的面孔分崩离析。 碎木块坠地的声音突兀无比,靠得近的女客双目圆瞪,发出惊惶的尖叫:“有刺客!快逃!” “怎么回事?”“何处有刺客?” 汴京承平日久,不识干戈,一箭飞来,人群瞬时炸开了锅,一时间众看客四处流窜,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尖叫,男人的骂声不绝于耳,间杂着皇城司与禁军们声嘶力竭的吼叫。 “都停下!踩着人了!……” 纷乱之中,烟年猛然抬首,精准望向滨水高阁之上。 修长的影子凭风而立。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看清叶叙川衣袂上绣着的鹰,张牙舞爪,怒目金刚,恰如他的人一般阴冷可怖。 他手中长弓弯如满月,箭心直指她眉心。 烟年无声地挪动嘴唇,嘲讽道:竖子。 此刻夏修文终于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去拉烟年的手,试图把她带走,口中急切道:“快走!这儿不安全,有人乱箭伤人了……啊!” 弓弦骤动,羽箭近乎贴着烟年的皮肤掠过,以狠辣的力道刺破夏修文拉扯她的那只胳膊。 青布袖鲜血淋漓,少年人的惨叫撕裂了烟年的耳膜。 “疼……疼!救命!救命!” 奔来的看客吓得呆傻,哭号道:“杀人啦!快来人呐!有人受伤啦!” 烟年无动于衷,仍死死盯着高阁上的影子。 他又搭箭上弦,指着她眉心。 燕云之地人尽皆知,叶叙川擅弓马,箭无虚发,有百步穿杨之能,既然能一箭射穿十丈之外的面具,射伤夏修文的左手,那自然也能一箭取走她的性命。 月下闪过微茫,这箭向烟年刺来。 烟年不闪不避。 咻—— 箭尖插入她身前泥土中,尾翼颤抖。 连出三箭后,高阁上的影子将长弓扔给属下,转身离去。 戾气灌满他的黑金披风,他向烟年投来冰寒澈骨的一眼。 烟年稚气地一笑,犹如恶作剧的孩童。
第38章 禁军押烟年与夏修文回衙门审问。 夏修文胳膊上淌着血, 浑身不住颤抖,犹如惊弓之鸟,烟年见他实在可怜, 轻声安慰道:“莫怕,叶大人不会杀你, 顶多打你一顿。” “他虽行事狠绝, 却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待他日后查明你我二人间清白,作为补偿,会送你一桩不错的差事,你不是常说为了报效朝廷, 你愿肝脑涂地么?我便送你这个机会。” 夏修文被烟年一席话绕得晕头转向, 不是利用他吗?怎么到了她嘴里反而变成为他好了? 他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她:“你……你究竟是何人!” 烟年拢袖淡笑:“文郎这话问得有趣, 我不过芸芸众生中一个平常人罢了,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名号。” “非要说的话。”她道:“大概是被叶叙川遗弃的宠物吧。” 才到禁军府衙,就见到了老熟人张化先, 他守在门口,一脸烦躁, 手指不住地敲击腰间剑柄。 烟年对他点头问好:“张校尉。” “烟娘子, 这边走,”张化先指引道:“去最里头的那间屋子。” “叶大人在等我么。”烟年笑了笑:“看来我今日做得不错。” 张化先龇牙, 恨不得把她这破嘴缝了算了,省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平白为他添加工作量。 * 长廊幽冷寂静,飘着几盏艳艳的红灯笼, 随风打着摆子,投射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三两士兵在两侧值守,铁甲阴森,令这条长廊走起来像是通往地狱的小道。 行至尽头,她抬手轻叩门扉。 不及主人答应,她便推门而入。 这处约莫是一间不常用的休憩之所,放置软塌,书桌,高椅,和一架明亮的烛台。 叶叙川背对着她,已换下了黑金长袍,正慢条斯理地卸下拉弓所用的护具。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蜡烛偶尔迸出火星的轻微响动。 两人久久无言。 其实有时风平浪静比雷霆万钧还要恐怖,因为你猜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烟年走上前,坦然跪倒,低首道:“见过大人。” 一枚帕子轻飘飘落在她面前。 叶叙川冷冷道:“来见我之前,先擦干净这一身男人味,闻着恶心。” 烟年拾起帕子叠好,不疾不徐道:“大人命烟年笼络夏府,烟年照做了,却被大人射了三箭作为警告,烟年实在困惑,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还请大人示下。” “又想凭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么,” 叶叙川低下身,骨节分明的右手扼住烟年纤细的脖颈,面色沉如千年寒冰。 “我分明是将你送给夏骧,你怎么却挑了夏家的崽子下手?” 夏家的崽子?烟年眉头微舒,觉得好笑——他甚至不记得夏修文的名字。 她瞪着眼,装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无辜。 这无辜显得叶叙川的怒火那么苍白无力。 她道:“请大人宽恕我自作主张,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大人阳虚多年,吃了药也不中用,夏公子却是正值妙龄,为人真诚热切,不需多费心撩拨,便能得手。” “真诚热切。”叶叙川短促而嘲弄地一笑,分明听出了她的暗讽:“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脑袋空空,天真愚蠢,便是把他叼回了窝中,又有什么用?” “他在国子监读书,功课极好,我的旧主曾说他有探花之相。”烟年道:“大人,细作伏底动辄以十年、二十年记,放出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此类劣等之材,面貌丑陋,模样不堪,你也下得去嘴?” 烟年仿佛听见什么奇怪的论调,眸中满盈困惑。 半晌,她偏过头,以鬓角轻轻蹭着叶叙川掐她脖子的手,妩媚的猫眼斜睨着他,低声道:“不过是一个任务罢了,我可以来引诱大人,自然也能引诱夏郎君,色相之下,皆为肉体凡胎,又怎么会下不去嘴呢。” 叶叙川忽然怔住。 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难听。 “你怎会愿意。”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为何宁可去亲近一个愣头青,也不愿意找他来求饶? 为何? 烟年低声道:“我本就是个细作,生来就要替主子办事,大人救了蒺藜的命,我自然要一心忠于大人。” 她坦然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面前。 是一只小瓷瓶,上面绘了一朵明艳的海棠。 她拔开盖子,一缕淡香飘过两人鼻端。 只一嗅,叶叙川便认出了这东西。 是一年多前,烟年偷换长公主的暖情酒时,往里面多加的那一味药。 她今天为何随身带着这瓶药粉? 只思忖了一瞬,他猛然意识到了烟年带着这药的原因,再想叫她闭嘴已经晚了,烟年双唇一开一合,缓缓吐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字句。 “以色侍人罢了,这身子怎样给了大人,便可怎样给旁人。” 她眼角眉梢沾染上阴郁慵懒的气韵,好像任人揉搓的泥巴,没有形状,反而不好掌控: “都是为了成就大业,烟年义不容辞,乐意之至。” * 好一个乐意之至。 寥寥四字如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叶叙川脸上。 烟年向他摊牌过后,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这回定要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 所以将她丢在夏府里不闻不问,只在微醺时放任自己来见过她一次。 那日夜里月光幽冷,她的脸色却比月光还要寒凉,披一身寒酸的素衣白裳,他只瞧一眼,就看出了她过得并不好。 既然过得不好,为何还不来求他放过她? 他不明白烟年在倔些什么,她不是最擅长低头的吗?一个细作,如果连虚情假意,阳奉阴违的本事都没有,怎会被委以重任,派到他身边来? 可或许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平素柔弱得像蒲苇的女人,这回居然生出了一点骨气,梗着脖子同他顶嘴,死活不愿低头,甚至闷声接下了他的安排,真的转头去勾引夏家人去了。 她干脆利落地豁出去,进退不得的人换做了他。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 ——对烟年来说,自己与夏修文毫无区别。 她是一枚钉子而已,哪里有心。 只要告诉烟年这是任务,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勾引任何男人。 他自以为能完全掌控着她,可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任务,或许她不会多看他哪怕一眼。 往昔温情脉脉的假象一朝破碎,叶叙川只觉一把钝刀割在臂上,令他掐烟年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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