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简直自作多情到可笑。 她怎么可能来求他? 眼前这个女人一丁点也不在乎自己,她只是嘴格外甜,细作功底格外精湛罢了,伪装的深情之下是一面荒芜的空洞。 可笑他自以为将她拿捏于股掌之中,恩准她留在近旁,到头来却一无所知地栽入了她的陷阱。 眼前的女人温驯地跪着,天鹅般的颈子微微扬起,血脉在他手下勃勃跳动,一下,又一下。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瞳中倒映出他的愤怒、无措、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痛苦。 他应该掐死她,把她的尸身挫骨扬灰。 他对那些胆敢骗他的人,不是一贯这么做的么? 叶叙川眼里染上赤红,手指逐渐缩紧。 母亲死前告诉过他,世事艰难,邪佞当道,想佑护看重之人,必须逼自己强硬狠辣起来,因为唯独没有软肋的人,才能无坚不摧。 母亲去世时空洞的目光,与烟年的目光相叠,她们两人何其相似,只是母亲是对这个世道绝望厌憎,烟年呢?她的空洞是无知无情。 ——或者是说,仅仅对他无情。 感受到喉咙上扼着的力道时轻时重,似乎想掐死她,却一次又一次放弃,烟年感到无比的畅快。 她简直想哈哈大笑。 叶叙川鲜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让人忍不住镌刻在心里永久珍藏。 多稀罕啊,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叶枢相为了一个小细作失控,被逼到城府尽失,罔顾体面,难堪到甚至想杀掉她。 他口是心非、性情恶劣,看似掌控一切,却是更加在乎的那个。 烟年连日的憋闷终于释怀了些许,原来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大人狠不下心吗?”她温柔道:“真是可惜呢。” * 良久,他才稳下心神,缓缓移开了手。 他冷冷道:“看来让你继续做细作,反而令你如鱼得水了,是我失策了。” 烟年顺着他的话猜道:“难道大人并非想让我笼络夏家人,只是想恶心我,折磨我而已?” 叶叙川目光沉郁,暗含平静的歇斯底里。 “当然。” “你今后不必再待在夏府了,想必你的主子也更乐意将你安插在我身边。” 烟年看了眼这药,又探询道:“大人的意思是,让烟年接着服侍大人左右?” 她自嘲道:“大人当初毫不容情赶我走,烟年还道大人是厌弃了我,如今看来,大人并非我以为的那样无情。” “莫要误会了。”叶叙川垂眸道:“我还没有腻了你,这么放过你,未免可惜。” 他挑起烟年花了妆的芙蓉面,淡淡道:“这么美的皮囊,还是枯死在我的宅院里好,便别出去兴风作浪了。” 那瓶暖情的药粉又回到烟年手中,叶叙川道:“这药的药性甚烈,与其千方百计地下到男人的酒壶中,不如给你自己用了去,往后在榻间也能少吃些苦头。” 烟年慢慢握紧药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大人想错了。” 烟年忽然直起了身,扬手丢弃了药瓶。 叶叙川眸光骤然一厉,闪电般出手,将她双手锁在身后。 药瓶咕嘟嘟滚出数丈远,轻轻撞在壁角,发出一丝微弱的响声。 药瓶滚落的瞬间,烟年欺身而上,双唇贴上他领口露出的锁骨。 叶叙川的呼吸登时乱了频率,喉结抵着烟年鼻尖上下一滚。 烟年温柔地啄了啄他的喉结,含笑道:“我伺候大人是心甘情愿,用不着这劳什子。” “大人饶过我好么?” 她清婉地哀求着,身段如蛇,秀眉微蹙:“烟年知错了,从今往后便死心塌地伴在大人身边,就算大人赶我走,我也要死皮赖脸地留下。” 她态度软化得太快,令叶叙川无所适从,像巫山出岫的薄云,时晴时雨,过路的凡人捉摸不透,不小心便步入了她的迷阵。 可她那么鲜活明艳,爱恨嗔痴都动人心魄,轻轻地吻着他最脆弱的部位,他想推开她,却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良久,他才机械地抬起手,试图推开她:“走开。” “不成,”她像个小孩子般耍着赖:“大人别赶我走。” 这对话何其幼稚,但叶叙川却奇异地松弛下来。 他熟悉的女人回来了,正在他怀中主动认错,身体柔软如海棠花最娇嫩的一瓣,不动声色熨平他心中烦躁。 既然她诚心,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原谅她…… 烛火摇曳,叶叙川垂下眼,揽过烟年后脑,低头欲吻。 忽听烟年幽幽道:“叶大人,夏郎君的味道如何?”
第39章 叶叙川自幼反应极快, 族中老人赞其有鹰隼般的敏锐,故而每回围猎都可拔得头筹。 他此生从未有过那么迟缓的时候,花了足足一息的功夫才听清烟年说了什么。 她问他——夏修文的味道如何。 轻轻一句话掷下, 把叶叙川的绮念撕得粉碎。 他如被毒蝎触到一般猝然清醒,气得七窍生烟, 狼狈推开烟年, 恶狠狠道:“你是不是疯了!” 大概她真的疯了吧,烟年木然侧过脸,以指腹抹过自己嘴唇。 可是不疯一回哪有生路?她还有许多未竟的愿望,想回北周去,想见到姐姐, 想在沈州东郊开一间小小的烟叶铺子, 打马从玉门外行至室韦的千山万林中, 风会灌满她的窄袖,乌都古站在肩头,每一根翅羽都是自由的。 被软禁在夏府有什么意思?不挣扎到最后一刻, 她绝不会甘心。 今日以做出多般出格之举,无非就是为了试探一件事。 而眼下看来, 她或许赌赢了。 “大人还愿意吻我, 分明对我还有几分在乎。” 烟年平静的眸中终于燃起恼火之色,她用力一抹嘴道:“既然还有情意, 为何还要假意把我推入别人怀中?既然不喜欢闻见别的男人的气息,那为何还要一次次地来找我?在大人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一派胡言!”一枚白玉镇纸摔得支离破碎,叶叙川怒道:“谁对你有情?教坊司, 南音坊,勾栏瓦舍里多得是才貌双全的女子, 你以为你多特殊么!” 窗户纸破裂的瞬间,他被窥伺到了惊慌无措的一面,所以急于否认一切,俊美的脸因吐字用力而扭曲,喉间发出沙哑的怒音。 烟年踉跄起身,不管不顾道:“那大人何不去与她们寻欢作乐,非要来纠缠我!” “你与她们不同。” “究竟有何不同!” “你背叛过我,我不喜欢轻易放过叛徒。” “大人这恨竟比爱还长久,令大人抛却群芳,专程来审问我一个小细作。” “你不该审么?我让你待在夏府中,你却药晕了守卫,还跟夏家的崽子逛灯会,自以为是,行事乖张,可有半分细作的样子!” “都是大人的吩咐,我不过依言照做,问心无愧。” “你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烟年梗着脖子道:“没有!” 叶叙川未再言语,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烟年被盯出一丝心虚。 她也明白,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后怕是很难再骗到叶叙川了。 迎着后者嘲弄而失望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愿弃暗投明,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却不愿被软禁在宅院里,每日只见得到四四方方的天,有本领也无处施展。” 叶叙川冷冷道:“我说过,我不缺一个替我办事的细作,留着你并非觉得你可用,只是为了折磨而已,你胆敢背叛,本该受到最酷烈的责罚。” “……但对你们这些细作来说,痛快一死反而是种解脱,不如把你天长日久地关起来,让你也尝尝樊笼之中的绝望。” 此话正踩中烟年痛脚。 她不怕死,怕的是叶叙川囚着她,耗光她的时间。 想到今后再无金盆洗手可能,再也回不去家乡,登时恨得牙痒。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她指甲死死掐着手心,咬牙道:“阖族覆灭的确惨绝人寰没错,可这祸事却不是我做下的,大人厌恶细作,却迁怒于我,对我不公平。” “有何不公?”叶叙川道:“莫非独独你出淤泥而不染?” “我做细作多年,虽常年探听消息,却未曾害过一人,来到大人身边后,更是没做过任何挑拨离间,里应外合谋害大人之事!”烟年道:“愿意投诚大人,一来是为换蒺藜生路,二来也是钦佩大人人品贵重,愿尽心替大人办事。” 叶叙川冷笑道:“未曾听闻做细作做到光明磊落,清远雅正的,想救你那废物属下,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地寻找托辞,因为你说得再多,也无人会信你半个字。” 烟年立刻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 叶叙川厉声道:“闭嘴。” 烟年陡然被喝断,愣了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 “你怕我被一道雷劈死吗?” 她梦游般开了口。 “好,大人不愿信我便罢了,可我还有未明之事,想请教大人。” 不等叶叙川开口,她便不管不顾道: “那三箭究竟为何而射?” “为何不让我接触夏郎君?” “在派我去夏府前,大人是否已经知晓夏骧不能人道?” “难不成……大人竟有几分喜欢我了?” 烟年语速越来越快,一大串带着浓烟的字符向叶叙川飞去。 叶叙川招架不及,失尽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本能地否认:“不。” “大人为何不敢看我!”烟年最恨他这冷漠模样:“爱恨嗔痴乃人之常情,又有何不可承认的!” “子虚乌有之事该如何承认?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夏家、宰相家崽子一样,合该为你神魂颠倒么!” 应答之间,他似乎迫切地想摆脱这难堪的境况,便越发口不择言。 他五指紧扣着桌子边缘,狰狞道:“那三箭不过是一个警告,告诉你莫要投机取巧,借着笼络的名义意图另起炉灶,东食西宿,与你以为的争风吃醋毫无半分关系。” “我无意另起炉灶,文郎温文尔雅,君子端方,我知道我不配。”烟年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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