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长袖一振,呵斥道:“晚了!她为了不活着落到我们手里,躲到了隐秘处,一把火烧死了自己。” 梁几道脑子里“轰”一声,把他炸得头晕眼花。 他梦游般道:“就这么死了?” “都是你的过错!”上级气得要命,指着他道:“对方不过一弱质女流,你连她都摆不平,当真不堪大用!” 梁几道咬牙。 他也算辛苦了好几月,又是出卖色相,又是小意温柔,眼看一个大功到手,却如煮熟的鸭子般飞了。 “还不知如何与英国公府交代,”上级道:“当初派你前去,便是因为此女高低也算个勋爵,没有证据在手,不好贸然抓来审问,如今死无对证,这桩捉拿细作的功劳,算是彻底黄了。” “那可怎办。” “怎么办?先滚回家去,”上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公府问起来,就说你全然不知情,没有证据,他们奈何不得你。” * 被皇城司扫地出门,梁几道顶着夜色,灰溜溜地回家。 今日他趁着燕燕不察,偷偷翻捡她的妆台,本想寻些蛛丝马迹出来,回头呈给细作营,谁料竟让燕燕发觉了。 燕燕自然震惊,连番质问他在做什么,两人不知怎地起了口角,争吵之间,他不慎说漏了嘴,提及皇城司三字。 这三字仿佛刻在细作们的血骨之中,燕燕惊觉有异,即刻便想逃跑,然后……鸡飞蛋打。 唉…… 梁几道长叹一声,心道自己怎能倒霉成这样。 北周细作的确狡猾,不仅狡猾,还格外刚烈,说自杀就自杀,连个囫囵尸身都不留。 回想起她被自己捅刀时的模样,梁几道难得有一丝愧疚,她大约是真的喜欢他,要不然怎会露出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仿佛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光彩一般。 怎么办?只能先回家避避风头吧…… 他沮丧地走着,时不时低低骂一声。 忽然,头顶掠过一阵微风,一只大鸟展翅飞过树梢。 “今日果真倒霉,”他喃喃道:“见了几次夜鸮了。” 大鸟静静立在梢头上,一双莹莹的眼死盯着他,身后天色昏黑,月亮惨白,如泼墨间留下一点空隙。 “梁公子留步。” 身后有轻柔的声音唤他。 这一声在冷夜中格外惊悚,吓得梁几道汗毛耸立,退开两步,抽出腰间长刀,握在手中:“你是何人,宵禁时分,缘何在外闲逛!” 来者低垂着头,面目模糊,但观其身型,不难瞧出是个窈窕秀丽的女人。 春寒料峭,她却穿了一身轻薄的素衣,在夜风中静静站着,恍若水月仙子。 也如索命的无常。 “你是谁。”梁几道又嚷道。 脑袋忽然被鸟儿狠狠扇了一记,夜鸮抽完他后,停在女人肩头。 不知何时,树梢上已站满了夜鸮,无数双莹莹的碧眼望向他。 这是何等诡异的一幕。 梁几道寒毛直竖,两股战战,恐惧逐渐漫上心头。 女人含笑道:“梁公子,你未婚妻今日初到地府,吵嚷着叫我来带你同去。” “你可愿意?”
第48章 她漫不经心问道, 指尖燃起幽绿的鬼火:“你若是愿意,我便带你……” “鬼!鬼啊!” 梁几道正是心虚的时候,烟年所展示的种种异象, 在他眼中俱是厉鬼索命之兆,一时惊得肝胆俱裂, 没命地向前奔去。 烟年弹去手中白磷, 站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背影。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 梁几道发足向前飞奔, 可头顶尽是夜鸮鸟, 它们展开翅膀, 如从黄泉上飞来,遮天蔽日,挡去暗淡月光, 令他无法看清前路。 自然也无法看清前方绷紧的琵琶丝弦。 烟年用的旧琵琶,看似花里胡哨, 毫不中用, 其实琵琶选用的是虎皮之弦,强韧刚健, 削铁如泥,能在关键之时当作最后的武器。 那日旧琵琶损毁,她特地捡回了几根虎皮琴弦留作纪念,谁料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只听一声轻响, 梁几道飞奔的背影忽然驻足,身子抽搐一记, 颈间鲜血四溅。 烟年提裙,走至他跟前,垂眸欣赏那道可怖的伤口。 这具残躯在她脚边蠕动,发出嗬嗬的噪音。 如同一条恶心的虫子。 她笑了笑道:“我终日给旁人弹琵琶,难得自己听了一回演奏,你知道么,若是我将弦绷紧,你如今已经身首异处了,就像是过铡刀一般,只需一瞬就可死得透彻。” 梁几道目眦欲裂,如同看到地狱里来的修罗。 烟年刺瞎了他双眼,踩着他俊秀的面容,慢慢碾动。 她果真越来越像叶叙川了,连折磨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酷烈至极。 “可我为何不绷紧,偏偏留了一点劲力?”烟年柔声道:“因为我怕你死得太快,太利落,还没尝到绝望痛苦的滋味便解脱了。” “燕燕她心地良善温婉,或许会在黄泉路上原谅你,可我和她不同,我会让你偿债。” “所以,你要死得慢些,等血流干了再咽气,这样,你们就不会在地府相见了。” * 不知过了多久,梁几道终于在极端的恐惧绝望中,惨烈地死去了。 烟年低下头,对着清冽月光,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沾满了浓稠鲜血。 明明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可却像操练了千百次一样,稳得可怕。 她神色麻木,试图把梁几道残破的尸身弄到不远处的水沟里,可是身体好像失尽了全部的力气,推也推不动,拖也拖不动,精神高度紧张后,只留下一腔空虚疲惫。 她放弃了,直接将尸身堂而皇之地扔在街边,摇摇晃晃地朝巷外走去。 就这样吧。 或许天亮后,所有罪孽就都消散了,她为燕燕报了仇,作为代价,她自己或许也会死,但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太在乎生死了,因为自己如今的模样,与行尸走肉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都是她的错。 若是当日在皇城司见到梁几道时认出他,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燕燕还会平安地活在世上,絮絮地同她说一些无用的小事。 她们会一同金盆洗手,一同回乡,大笑大闹,不必担忧明日身首异处。 可惜世间最残忍的事,就是没有如果。 这个词汇自诞生之刻,就承载了人的软弱、愚蠢、无能为力。 她走在街上,如朝夕露水般的自由从肩头掠过,汴京如此繁华美丽,更衬得她的一颗心千疮百孔。 在长街尽头,她看见了叶府的仆从。 她木然地停下脚步,任仆从们激动叫嚷起“找到了!”“快去禀报大人!”之类的话语。 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火把的光亮来回晃动,虚化为一个个飞舞的光点。 不知多久,马蹄声由远及近,仆从纷纷噤声。 烟年抬起头。 不见一丝杂色的照夜白上,叶叙川手握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张化先和李源手中的火把烈烈燃烧,照得他眉目犀利如刻骨钢刀。 他接过李源奉上的火把,屏退了身边人。 烟年才看清了他的脸,男人面无表情,但平静的外表下分明压抑着吞没一切的凶戾,一句话都不必说,上位者的威压已然迫得人喘不过气,让人只想立刻跪倒在他面前,掏心掏肺地痛陈己过。 为何不质问她?烟年绝望地想:大概是等着她主动交代罢,就像猎人总是等猎物动弹了再放出箭羽。 而她仔细思量片刻,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便只干巴巴道:“……我没动你的书房,给那医女的东西是我伪造的,只是为了骗她带我出府。” “我知道,”叶叙川道:“你没有这个胆量。” 烟年道:“其实是有的,但我急着离开,便胡乱写了一份节省时间。” “哦?”他似笑非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踱至她面前。 这威压太骇人,烟年后退一步,绊到一块碎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还要逃么。”剑柄挑起她下颚,轻轻拍了两记:“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如此不动声色地发怒,反而比大吵大闹更加骇人。 “你今日胆敢偷天换日,潜逃出府,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 或许在某一瞬间想到过,可是目睹燕燕死在自己面前后,这些所谓的后果都不重要了。 烟年被火光耀得双目刺痛,欲伸手拭泪,忽地双手被叶叙川擒住。 后者的力气大得如铁箍一般,分明彰显他此时心中的不悦。 他掰开她十指,露出内里大片的血迹。 烟年挣脱了,胡乱在裙子上擦了擦手。 叶叙川皱眉道:“谁伤了你?伤在何处?” “不是我的血,”烟年喃喃道:“我去杀了一个人,不小心蹭上的。” 叶叙川一顿。 “你杀了人?” 烟年道:“是。” 叶叙川抿住唇,紧紧抓着她的手。 手心尽是滑腻的鲜血。 好在杀人一事对他来说,实乃家常便饭,所以他并未大惊小怪,反而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烟年目光澄明坦荡——或者说,这是一种极致的破罐子破摔。 他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可看着她这生无可恋的模样,又问不出口。 最后命令道:“既杀了人,先带我去看一眼尸身。” * 烟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风,居然真的答应了句“好”,然后带着叶叙川去了杀梁几道的陋巷。 梁几道的尸身就大剌剌地丢在巷口街边,四肢扭曲,遍体鳞伤,模样又是恐怖,又是滑稽。 烟年指着那坨烂肉道:“在这里。” 饶是叶叙川见多识广,乍见如此乱七八糟的尸身,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烟年懒得为自己辩解。 第一次干刺客的活儿,干不好才是正常的,她不觉得丢人。 但没想到,叶叙川居然点了点头,难得夸了她一回:“脖子上这刀算是利落。” 琴弦切的,很难不利落。 烟年叹了口气:“我杀了人,按律法应当偿命。” “可我不想进刑部,也不想进皇城司,大人不如现在就把我撵走算了,也省得今后麻烦。” “按你这个杀法,的确要偿命。”叶叙川淡淡道:“看来你旧主不太称职,只教会你鸡鸣狗盗的雕虫小技,没教你如何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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