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烟年惆怅地心想,叶叙川是不信命数的,他只信任他自己。 可是她信,她远不及叶叙川刚强,如果不用一些玄学麻痹自己,那人生真是太清醒痛苦了。 “其实,我来汴京当细作,是因为当初的主子告诉我,当细作不是去杀人,而是救人。” 叶叙川再次嗤之以鼻:“你信了?” 烟年恼了:“是不是路过的狗都要被你嘲讽两句?“ 叶叙川道:“天下蠢事那么多,哪怕错过一桩没有嘲笑,我都夜不能寐。” 烟年大惊:“你什么时候学会讲笑话?” 叶叙川起身:“看你今晚也没什么要紧话可说,不如早点睡,还能早些把病养好。” “我是想说,”烟年道:“我苦心孤诣,混到你身边当细作,其实只是为了护佑家乡平安,我主子说过,如果北方要起战事,叶大人一定是第一个知晓的人,若好生从中斡旋,或许有些无谓的战争,就可以避免了。” 叶叙川拢了袖子,颔首道:“说得也有三分道理。” 烟年欣喜地眨眨眼:“是吧,我想着……” “道理是对的,但你那主子在说谎,瞧你人傻好骗,净编一些大义凛然的昏话诓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话语间充满了对傻子的怜悯。 “什么?” “就像你平时同我说谎那样,话是真话,却别有用心。”他道:“编出这样动听的借口,大多只是为了骗细作替他卖命,我从不屑于这么做,只因手下们替我办事,我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告诉他们我究竟想做什么。” 烟年道:“……不夸耀自己会死吗。” “并非夸耀,而是事实如此,动用你的脑子想想,你探到的消息会被用来阻止战事吗?还是说,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消息,最后却成了发战争财的用具呢?” 叶叙川感慨:“你主子甚是缺德,光教你做脏活的手艺,旁的能骗则骗,竟然半点没教。” 眼前浮现指挥使抠门的大脸,烟年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他缺德得很。” “如有机会,今后慢慢学罢。”叶叙川拢袖淡笑道:“但愿你比官家聪明一些。” 烟年嘴角抽搐。 小皇帝若是知道他和一个女细作相提并论,怕是要气出一口龙血。 “那你会不会去掀起战乱呢?”烟年低声问道:“你是国朝枢密使,将门世家的天才,会不会也像那些肉食者一样,拿平民百姓的血骨去填你的逐鹿之心?” “你多虑了。”叶叙川淡淡道:“我倒看不出天下究竟有何鹿可逐,就算有,也没必要劳民伤财地去争。” “当年叶氏北伐折戟,难道大人心中就不曾遗憾吗?” “不遗憾。”叶叙川道:“只要是亲身上过沙场的人,都不会对那场战争感到遗憾。” 烟年忽然握住他双手,恳切道:“大人能不能答应我,今后别再对他国用兵了,我已经被战火夺走了几乎全部亲朋旧故,不想看到孩童们重蹈覆辙了。” “不能,”叶叙川断然拒绝:“既然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手握着兵权,便不能随心所欲。” “大人只会以国朝利益为重,是么。” “是。” 烟年沉默,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 叶叙川顿了片刻,又道:“但我亦厌恶战争,到是可以答应你,如非迫不得已,我不会令将士出去送死。” “当真?” 烟年双目一亮,如见柳暗花明。 叶叙川的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捕捉到她稍纵即逝,无法作伪的惊喜神情,顿觉一言难尽。 这蠢女人费尽心机接近他,挨了他诸多折腾,却还坚持工作,竟然是为了佑护天下平安?听起来像个小屁孩儿的生辰心愿…… 他当真不明白烟年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弹琵琶干脏活的命,非要操紫宸殿的心。 还好遇见了他,若换一个缺德的任务对象,早就吃干抹尽随手抛弃了她,还能容她发表以上这番高论吗? 算了,有点理想是好事,叶叙川安慰自己,起码给了他理由原谅她往日僭越…… 正思量时,忽然听到烟年喃喃道:“不对啊,如果天下当真太平,你这枢密使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你定是在骗我,悄悄盘算着养寇自重,”烟年沮丧:“我知道的,上朝堂的人心都脏。” 叶叙川气得笑出了声:“爱信不信。” * 念在烟年身子太差,虽然今夜氛围甚好,叶叙川依然没有碰她,两人睡了一个纯天然的素觉。 入睡前,烟年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么看,你也并没有我想得这般恶劣,勉强算个好人,但既然是好人,就不该做强抢民女,非法□□之事,不如还是放我走吧。” “你也并没有我起初想得那般凉薄自私,勉强算个正直之人,既然是正直之人,难道不该舍身饲虎,辅佐我护得天下太平吗?” 叶叙川笑道。 就知道此人不好糊弄,烟年悻悻闭上了眼。 “这里不好吗。” 黑暗中,叶叙川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迷惘。 “你家人尽亡,孤苦伶仃,便是走了又能去哪儿?一个没有宗族还格外美貌的女人,若想体面地活,只能嫁为人妇,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府里什么都有,你在我身边会很安全。” 烟年本想纠正他,谁说她家人尽亡的,她分明还有个姐姐,且每一季都有书信往来,亲厚如初。 可转念一想又发觉不对,真正的烟年在北周有姐姐,但指挥使给她的假身份却是个孤女。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胡乱搪塞道:“可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是我的家,你迟早会娶妻生子,到时候我怎么办呢?” “我可以不娶妻生子。” 他顿了顿 ,又道:“或者由你来生。” 烟年被吓得直挺挺坐起身:“什么?” “有什么可讶异,”他道:“你回来的那日,我便着人停了避子汤。” 说着说着,他转身朝外,只给烟年留一个冷淡的背影。 “只是我没料到,你为了不怀上子嗣,甚至愿意生嚼绝孕药物,看来你的确厌恶这里,厌恶到宁可对自己下此狠手。” 烟年道:“是,我的确不喜欢这里,人被像只鸟雀一样关起来,又怎会舒心?” 叶叙川不再搭话。 他也清楚,他能为烟年捧来天下万物,独独无法让她自由。 更漏将阑,细细的风钻入帘帐,烟年仍坐着,托腮望着帐顶怔怔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向往之事。 叶叙川也正看着她。 “无妨,” 过了良久,叶叙川才道:“心不在焉也罢,另有所图也罢,天长日久,总有把你拘到死心的那一天。” * 次日,烟年收拾东西,准备搬回正院。 “所以,娘子同叶大人和好,是因为骗取他信任,伺机逃跑?” 翠梨的想象力到此为止。 红袖楼出来的女人就是如此现实,和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兑现出价值来,不然就是打白工,说出去要遭姐妹们嘲笑。 谁料烟年却道:“这倒不是,叶叙川是什么人?他哪怕爱我爱到死去活来,也不可能信任我。” “那你搬什么搬,还不如在这里自由。”翠梨不满道:“娘子,你可不能重蹈覆辙,离男人太近容易遭遇不幸。” “我知道,”烟年抚摸着燕燕留下的护符,眉眼低垂:“你就当我又任性妄为了吧,我也说不清为何,但好像最近看他顺眼了很多。” 翠梨语塞。 这他娘的就很难办了。 最怕就是这种没来由的好感,见惯风月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吧,也难怪烟年动摇,叶叙川贵为一国重臣,长得不错,替她收留蒺藜,找回燕燕的遗物,杀人善后一条龙,还承诺不轻易对燕云用兵…… 翠梨扪心自问了一下,自己断无可能拒绝这种诱惑。 “好吧,”她勉强道:“但娘子也要……” 烟年笑着摸摸翠梨的脑袋:“放心,我有分寸。”
第50章 搬到正院的第三日, 烟年突然想起了当初放她出门的笨医女,问了翠梨一回:“那笨蛋如何了?” 翠梨道:“她回宫了。” 烟年颇为遗憾:“哎哟,还没当面谢谢她。” 翠梨又接一句:“然后她被叶大人抓回来了。” “在宫里抓人, 不是给亲姐上眼药吗?” “上了又怎样,太后娘娘拿他压根没办法, ”翠梨把手一摊:“如今人就关在蒺藜隔壁, 娘子去瞧瞧呗。” * 烟年当真去瞧了一遭。 自从保下蒺藜起,她就再没去见过这倒霉孩子,一来自己被关着,行动不便,二来也是为了降低蒺藜的存在感, 怕叶叙川看着蒺藜碍眼, 哪天一个不高兴, 把蒺藜弄死了。 蒺藜嗝屁,那她这几个月无异于白忙活,为保她的劳动成果, 烟年一直忍着没去瞧他。 这回敢去探望蒺藜,是因为翻到了叶叙川留在正院里的文书, 众所周知, 叶叙川生性谨慎多疑,机密管理意识极度到位, 烟年若能看到他写下的手稿,必是意味着这东西不太要紧,或者是说,叶叙川有意让她看到它。 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 派往北周的使臣已至边境,不日将抵达上京。 叶叙川批了两字:已阅。 烟年心里大石落地, 顿觉叶叙川是个难得的靠谱之人,出身武将世家,却看得清国朝强盛外壳之下的羸弱之处,不穷兵黩武,颇得她心意。 他一贯高傲,大概不想明着邀功,显得自己多挂念着她似的,于是只隐晦地告知了她一下。 此举令烟年实打实地放下了警惕。 所以次日天一亮,她便哼着歌儿去探望蒺藜,推开屋门,神清气爽道:“哟,还活着呢?” 蒺藜嗷嗷直叫:“烟姐,我想死你了!” 翠梨一把捂住他的嘴:“疯了?不要命了?咱们现在在叶大人府上,我警告你莫要对烟姐说什么想你爱你梦见你,小心叶大人弄死你!” 蒺藜人如其名,是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主儿,闻言立刻闭嘴:“晓得了,烟年娘子。” “腿如何了?”烟年关切他:“还能走吗?” 蒺藜一把薅起拐杖,表演了一圈瘸子遛弯,狗熊蹭树,乐乐呵呵道:“挺好的,柱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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