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细心观察,墙头的暗卫大哥们偶尔也会磨磨洋工,比如换班时小歇个午觉,在树上摘点果子吃……如果乌都古在高处巡查,趁暗卫不注意时钻个空子也未尝不可。 之所以不跑,是因为烟年见识过叶叙川发怒的模样,当真是吓人,若是她敢带蒺藜跑,说不定叶叙川真能折断她的腿。 但是……人嘛,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哪怕不用,总得要有。 这也是细作职业病的一种,保持谨慎,耳聪目明,留心观察。 深更半夜,她精神奕奕蹲在房梁上,偷听屋顶上暗卫大哥小声聊天。 这群孙子交谈声实在太轻,烟年自制了一个扩音的小机杼,附耳上去,终于听见暗卫大哥感慨:“……今晚月亮好大,像个饼。” “可不是吗,”另一人道:“只可惜先前甜水巷巷口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子不干了,大半夜想打点野食都没处去。” 烟年眯了眯眼。 甜水巷口卖烧饼,说的一定是老周。 指挥使办事杀伐果决,老周胆敢背叛细作营,必是已经被肃清了。 “简单一死真是便宜他了,”烟年至今耿耿于怀:“若是老娘去杀他……” 翠梨困得眼皮子抽筋:“啊?” “醒醒。”烟年道:“今晚是那个碎嘴子暗卫值班儿,他上次聊了一宿军中八卦,全是热腾腾的情报。” “……现在消息出不去,等叶叙川对你放松桎梏,热腾腾的情报也变为冷飕飕的情报了。” 烟年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这样想,结果……就懈怠了那么几日,燕燕便死在了我面前,可见人还是该警觉些。” 说罢,她聚精会神,继续偷听。 屋顶上的暗卫又道:“怎么这卖烧饼的说跑就跑,莫非是逃傜役了?” “他年近花甲,行将就木,拉壮丁也拉不到他头上啊。”另一暗卫补血道。 “不一定,若真要与北周打仗,管他多大年纪,都要拉去服役……” 屋顶上暗卫聊得起劲,烟年越发感觉不对,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 “你说这群北周人是不是活腻歪了,边关难得太平这些年,这回又作起妖来,莫名其妙杀了我朝的使臣,图什么呢?” 翠梨原本昏昏欲睡,暗卫这话不啻于一枚炸雷,生生把她从瞌睡中惊醒。 她几乎立刻扭头望向烟年。 她长发低垂,遮住了面容,翠梨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到她紧抿成一条缝的嘴唇。 “……谁知道图什么,左不过是财帛领土,不管怎样,杀使臣乃是大忌讳,这回怕是真的要打了,” 暗卫道:“不过,若是咱们大人趁此机会把燕云之地收回来,也算一桩千秋功业呢。” …… 翠梨还想接着听下去,可身边房梁轻轻一响,烟年已经从梁上纵身跃下。 她清瘦的身影像一道孤魂,梦游般扑到书案前写下几字,又拿了纸片径直向窗口走去。 翠梨慌忙跟上,死死拉住了她:“烟姐,你冷静些,或许是这几个暗卫闲来无事,编些假话罢了,你贸然唤乌都古传信,被发现了怎么办!” “乌都古已许久未曾传信,只要它顺着树影飞,就不会被发现。” 烟年此刻异常冷静,反握住翠梨的手,一字一字道:“翠梨,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必须立刻上报指挥使,风险再大我也认了。” 她喃喃道:“叶叙川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不定就是在调兵遣将,如若当真如此,当真如此……” 她心里如揣了一团乱麻,嘴唇嗫嚅片刻,终是说不出话来,只因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凭着做细作的本能,去找上司求个答案。 不顾翠梨劝阻,烟年推开窗,双目紧盯屋顶的暗卫身影,趁那几人偷闲时,食指在窗框上击打出有规律的节奏。 夜色是夜鸮鸟最好的掩护,在枝头休憩的乌都古瞅准时机,振翅向她飞来。 暗卫们并未起疑。 “去找指挥使。”烟年飞速将书写的信纸绑到乌都古爪上:“越快越好。” * 天光破晓,乌都古没有回来。 细作白日里须不动声色,稳如泰山,长此以往,精神上的压力极大,连带着睡眠质量也断崖式下滑。 烟年又一次失眠,拥被枯坐了大半个晚上。 两国势均力敌,战争以生灵涂炭为代价,对双方都是莫大的消耗,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上京的贵人要杀国朝派去的使节。 抽丝剥茧,疑窦重重,烟年头疼欲裂,当年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又浮现眼前。 指挥使说过,战争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 燃烧的村庄,逃窜的家禽,敌寇刀尖滴下鲜血,亲人的尸身遭人践踏……人间炼狱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嘴死死闭牢,紧抓住姐姐的手不放开。 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十年了,记忆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鲜活得可怕。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复又无力地松开。 不行,她暗暗咬牙,过去的事已成事实,人的眼睛终归生在前头,她万不能再畏首畏尾,又令悲剧重演一回。 等了一日,乌都古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 烟年一把将其揪进屋,动作粗暴,把整只鸟翻来覆去搓了一遍。 乌都古茫然躺倒,任主人搓圆摁扁。 翠梨道:“指挥使一个字都没有传回来。” 烟年放开乌都古。 “他不给我传信,定是有事瞒我,不想令我掺合进来。” 她抹了把脸,疲惫道:“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他不信我。” “……这不应当吧。”翠梨皱眉思索:“烟姐在汴京细作营已有校尉的军衔,有何不可信之处?” “我不知道。” 烟年手指陷入发间,与青丝交缠,再将它们揉成一团乱麻,她顶着一头乱发,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指挥使有何打算。” “那……”翠梨踟蹰。 “没别的法子了,我要出去见他一面,当面问清楚。” 烟年食指不住敲打床沿,时而皱眉,时而抿唇,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翠梨默不作声,转头望向窗外。 时已黄昏,天色凝重如凝滞的铁水,满城笼罩在黑云之下,大雨将至。 * 烟年找上指挥使时,他已有整整两夜未曾合眼。 变故发生之后,常年沉寂的情报机器轰然开始运转,遍布国朝各处的细作营传回雪片般的情报,并被快马加鞭送往两京。 从朝堂到军中均风起云涌,局势瞬息万变,指挥使不敢有一瞬松懈,生怕漏了要紧的信息。 前日边关封锁,上京来的信使冒死越过燕山,带来了最重要的一封密信。 “密信里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汴京细作营的据点在一处茶馆的阁楼上,只有得信任,被种过冰凌种的细作有资格踏足。 昏暗的小阁楼上,指挥使始终沉默,烟年狠狠掀开兜帽,凶恶道:“哑了吗,说话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出了府,统共只能在外头待小半个时辰,我便想不明白,我替细作营卖命十年,你居然还怀疑我,有什么可瞒的,究竟怎么回事!” “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指挥使疲惫道:“如你所闻,国朝使节被刺,朝野哗然,要起战事了。” “谁杀的?”烟年目露凶光。 指挥使望她一眼,眼中尽是蛛网般的红丝。 “不是你该打听的东西,这是你最好置身事外,否则性命不保。” 他又道:“眼下我太忙,无法顾及你,你老实在叶叙川府上待着,今后有用到你的时候。” 烟年抿了抿唇,目光扫过满桌文牍。 指挥使平日谨慎,要紧记录均阅后即焚,但如今他太忙了,来不及销毁它们。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既然如此,我有件东西要给指挥使,是叶叙川书案上寻见的,想来有用。” 指挥使漫不经心道:“好,你放这儿。” 烟年俯身放下一张白纸,顺便不露痕迹抽走下面一份文书。 指挥使经费紧张,平时抠抠搜搜,而这文书所用之纸色白如雪,绝不是他会掏钱购买的货色。 指挥使太累了,并未察觉她的小动作。 站在走廊上,烟年展开那封密信,就着一线天光阅读。 密信言简意赅,但每一字均令人心惊肉跳。 读到最后,她已是冷汗涔涔,虚脱般扶住廊柱,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烟年!你是不是疯了!”指挥使叫骂着冲出阁楼:“偷看军机是死罪!你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烟年交还了密信,仰起头,撩开遮住双眼的发丝。 “晚了,我已经都知道了,”她道:“这就是你瞒着我的缘由,南院王想让我们杀掉叶叙川,对吗。”
第52章 两人又回到阁楼。 挥开杂乱文书, 指挥使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骂了一句:“作死。” 烟年也在他书案对面坐下:“指挥使大人,如今还有什么可瞒的么?” “我知道你不信我, 怕我像燕燕一样,爱上朝夕相处的男人, 心一软, 手下留了情,教叶叙川生出警觉之心。” “但我若是她,今日便不会拼死出来见你。”烟年道:“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指挥使盯着指尖沾上的墨汁,咧嘴一笑。 “……你懂个屁, 不告诉你是为了保全你。” “若是你真的领了命, 屁颠屁颠去杀叶叙川, 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金盆洗手?” “使节是叶叙川的人杀的,杀完后嫁祸给了北周王廷, 派遣使节、使节遇刺、得到由头,大举北伐, 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 指挥使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 烟年下意识道:“不可能!” “他曾说过,他厌恶战争, 若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会轻易挑起战事。” 指挥使冷冷一笑:“如今知道我为何瞒你了么?” 烟年缓缓瞪大了眼。 指挥使起身,把密信凑近炉火, 烧得丁点不剩。 他摇头叹息道:“我不喜欢用女细作,便是因为你们太易动摇, 叶叙川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吗?烟年,我教过你什么?一个细作若开始信任一个人,她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可是……”烟年艰难道:“他……他不像是骗我。” 那夜他这样温和,满口谎言下难得流露出一点真心,怎么会是在哄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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