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梨:…… 女人的心, 就如同大海里逮王八——不好捉摸。 “杀他是下策,但我没得选, 总不能当真看到燕云陷入战火。”烟年道:“指挥使已向南院王禀明了此事,亦得了首肯,这次刺杀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翠梨一听这个任务居然已上达天听,顿时肃然,郑重点了点头道:“好,全听指挥使的安排。” 复又问道:“那这个药粉是做什么用的?” 烟年慵懒一笑:“它是一个契机,很重要的契机,有了它,才有动摇叶叙川的机会。” 她手指轻叩乌都古的翅膀,顺着鸟背的羽毛轻轻滑动。 这双手纤细柔弱,白如削葱,没人想得到手的主人在谋划着怎样的杀局。 翠梨不寒而栗。 她一直以为,烟年是个重情心软之人,可这回,叶叙川触到了她的底线,她只犹豫了不到一日,就已安排好了致命的陷阱,等待绞杀枕边之人。 冷静狠辣,毫无留恋。 有时翠梨会恍然觉得,其实汴京细作营是个巨大的疯人院,细作生涯剥夺了他们所有多余的情感,只留下了一个宏大的、无法崩塌的信念。 但也许,也只有这样的烟年才与叶叙川相配。 毒蛇就应该和另一条毒蛇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不死不休。 * 半月后,中军帐内,叶府豢养的幕僚聚众议事,叶叙川则独自翻看着上京传来的消息。 “……依属下看,北周南院兵马至今未动,应是畏惧此战,我军正可趁虚而入,杀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知不是请君入瓮之计?北周兵强马壮,尤其黑伽铁骑,素有天神之勇,何时畏惧过战事?几道险关易守难攻,若中了埋伏,只怕代价惨烈。” 幕僚们争相表现,唇枪舌战,挥斥方遒,唾沫星子横飞,而他们的主人对这番争论并无兴致,俊美眉目间透出淡淡的厌倦。 “此役本不该打。”只有一人幽幽叹息一声:“若执意出兵,多半如多年前一样,两军难分胜负,只得对耗。” 说话的是个文士,素来内敛温和,不善言辞,叶叙川抬眸看了他,却并未说什么。 方才最慷慨激昂的一位谋士询问道:“大人若有所思,可是有了成算?” “成算倒是没有,只是略感疑惑,”叶叙川合上密信,垂眸道:“疑惑于……我怎会养了一群废物。” 知道叶叙川心情不佳,众谋士讪讪不语。 这时,突然跑来一个近侍前来通传,附在叶叙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叶叙川紧皱的眉头因讶异而舒展。 手中的密信也放回了案头,问那近侍道:“她怎么来的?” 近侍支吾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释烟年藏在泔水车里,一路跟随到边关的事儿。 能在泔水车里蹲小半个月,这姐们儿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好在叶叙川也不愿细究,看近侍那别扭样,便已猜了个大概,多半是她又神不知鬼不觉钻了什么空子,还是个不太光彩的空子。 他哼了一声:“她当真是好本事,生怕我忘了她从前是个细作。” 众谋士纷纷竖起八卦的耳朵:怎么回事?大人不是最厌恶细作的吗? 不想让这群废物获得更深入的八卦,叶叙川整衣起身,对那近侍道:“带我去见她。” * 在见叶叙川之前,随军的健壮仆妇把烟年扔进了浴桶,来回刷洗数次,才把泔水味洗尽,以免冒犯到叶叙川尊贵的鼻子。 烟年还有闲心问:“怎么,我如今味道不好闻吗?” 没人回答她,她自娱自乐道:“出发前一晚,我往身上泼了些冷水,现在鼻子坏了,什么都嗅不到,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身后陡然传来隐含怒意的嗓音:“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你倒是说说福从何来?” 烟年扒着浴桶边回过头,正对上叶叙川面无表情的大脸。 她眨了眨眼,笑唤道:“时雍。” 尚在沐浴之中,她周身湿淋淋,肩头挂几滴清润水珠,青丝纷乱贴在后背上,极致的黑映着极致的白,如深山古涧所化的妖魅。 烟年越是刻意勾引,叶叙川越是矜傲,扫了她胸口一眼,淡淡道:“你这半个月吃的都是泔水吗?原也没几两肉,全被作耗没了。“ “我挂心你,不想与你分离。”烟年笑吟吟道:“于是便自作主张跟了来,你不会赶我走吧。” 叶叙川凑近她,拍拍她不施粉黛的脸蛋,戏谑道:“你说呢?” 烟年仰首欲吻,却被他按回浴桶中。 “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今日便给我回汴京去,若下回再抓住你胡闹涉险……” 叶叙川抽出匕首,将一支羽箭拦腰剁断。 “你属下的腿骨,就别想要了。” “你好小气!” 烟年大为委屈:“还不是你不让我跟来,我才铤而走险,我最熟悉北周人不过,他们都三头六臂,凶悍可怕,我怕你有危险,特来与你同生共死,你怎么能……” 叶叙川无情拆穿她:“同生共死?这种鬼话你也敢编,冒险前来,多半是来军中探听消息的吧。” 细作不能认错,认错就是完蛋的开始,烟年矢口否认,并倒打一耙:“你未免太小人之心了,我何时有过这等打算?” “好了,”叶叙川轻揉眉心,放缓了态度,温声哄道:“外面不安全,乖乖地回去等我,我不会在外头耽搁太久。” 不会在外面耽搁太久?烟年敏锐地捉住重点,心底升起些微的愤懑。 他究竟为此役准备了多少时日,才有如此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解决战争啊。 烟年伸胳膊伸腿儿,在浴桶里闹腾起来:“我不回去,不回去!” “听话。” 叶叙川嘴上哄着她,实则已撸起袖子,准备把她强行拎走。 当他双手穿过她腋下时,烟年的动作忽然停住,两条胳膊不再孔武有力地挥舞,而是软乎乎地垂了下来。 下一秒,她头一歪,倒在叶叙川怀中。 叶叙川一怔,捏捏她的脸,唤道:“烟年?” 烟年双目紧闭,满面不正常的潮红。 他心一紧,高声道:“去叫郎中来!” * 上回烟年骤然昏迷,折腾得叶府人仰马翻,这回亦不遑多让。 仆妇们端着水盆、巾子与被褥穿梭营帐之间,门前守卫的禁军得了命令,将来拜见的谋士统统被赶了出去。 卢郎中被叫来叶叙川的营帐时,正见到一个谋士被撵出,谋士一脸委屈茫然,嘴里嘀咕:“怎么回事?我有一奇策,大人竟听都不愿听,可是厌弃了我?” 卢郎中好心提点:“这位兄台,我看你若想得叶大人重视,不该做谋士,应该去做他的妾室。” 谋士登时一脸晦气,仿佛白日见鬼,一溜小跑躲开。 “嘁,不听拉倒。”卢郎中很不忿。 进得帐中,瞧见的画面与上一回居然别无二致——烟年直挺挺躺在床上,几个仆妇握着巾子,试图把她头发拧干,叶叙川则坐在床头,满屋子的文牍都来不及收拾,军务不理,政事不问,就这样守在一个女子身边。 卢郎中叹了口气。 年少时家逢大难,长大后手握重权,这些遭遇使叶叙川习惯了克制情绪,哪怕见泰山崩于前,大概也只会平静地说一句:塌吧。 而榻上这个女子看似肤浅柔弱,却能令他几次三番流露出明显的焦灼……当真是不寻常。 他屈身一礼,在叶叙川首肯之下,支起手枕,细探烟年的脉相。 女人脉相平稳祥和,可是…… 他甩甩手腕,再探一回。 半晌,他才慢慢缩回了手,看看榻上的女人,又瞅瞅叶叙川的脸色,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弋㦊”叶叙川道。 “哦……哦。”卢郎中擦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小心翼翼试探道:“那个……属下是军医,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妇人脉案,也拿捏不准小夫人的病症,但……但好像……大人可还记得,上回与她同房是何时?“ 叶叙川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夫人这脉往来流利,如珠落玉盘,或许是……有孕了。”
第54章 一个时辰后, 烟年悠悠转醒。 许久不装晕,业务有些生疏,晕过去的角度没拿捏好, 不小心拧了脖子,累得现在稍稍一动, 肌肉便一阵酸痛。 业精于勤荒于嬉, 古人诚不我欺。 她费力地抬手,想按摩一番酸痛的后脖颈,可指尖方一挪动,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整个包住,塞回了锦被下。 “郎中说你的风寒未好全, 不得贪凉。” 烟年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叶叙川侧坐床边的影子。 他面上神情淡漠, 可望向她的目光莫名温柔。 烟年佯作纳闷,瞪着帐子顶问道:“怪了,我怎么躺在大人的床上?不是之前还说要将我送回汴京么?” “如今你这般境况, 又如何送你走。” 叶叙川凝视她的脸,平静道:“烟年, 你有孕了。” “我有孕?这怎么可能!” 烟年悚然一惊, 因转头的力道太猛,差点又拧一回脖子。 叶叙川替她摆正脑袋, 淡淡道:“换了三个郎中,都说是滑脉无疑,看来你的红花药丸不太有效。” “那……那……怎么办?我……我还……” 她平时再伶牙俐齿,此刻也不免结巴, 像足了一个六神无主的孩子,惹了天大的麻烦却不知怎么收拾, 只得凄惶无助地四处张望。 这幅模样自然落在了叶叙川眼里。 他静静地看着她,薄唇越抿越紧。 “看你这模样,应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叶叙川道:“也罢,不要便算了,我不逼你。” “什么?”烟年惊呼。 她在此装疯卖傻,努力表演半天,每一寸反应都被精心设计过,唯独这时的震惊全然发自内心。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回:“大人说,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 “只有胆怯的人才会逼女人生孩子,以稚童为质绑住她们,而我不屑于这么做。” 他给了一个十分具有叶叙川风格的回答:“我要的是你的心甘情愿,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孩童。” 如果叶叙川不是烟年的任务对象,烟年真的想为他这番话击节赞叹。 做人最怕对比,叶叙川虽然从前恶劣了点,但和汴京城里那些满脑子繁殖的雄性生物一比,那真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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