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只是麻烦罢了,只需给你找个像样的娘家,让身份高的勋爵认你为义妹,再堵了你那红袖楼中人的嘴。” 他顿了顿:“但你也该知道,即使没有这份虚名,我也会……” 他话还未说完,烟年已经一个饿虎扑食,紧紧抱住了他。 女人的尖下巴磕在肩头,硌得生疼。 叶叙川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小心跌跤。” “我情不自禁,喜不自胜,” 烟年一面哽咽,一面眯眼窥探桌上半掩的信件。 “……时雍,你说你会娶我,你可知道我盼句话盼了多久,这些年命若转蓬,漂泊无依,终于有了一个归处,叫我怎能不悲喜交加!” 这回答实在是无懈可击。 叶叙川不由放柔了语气,轻拍她瘦得皮包骨头的后背,安慰道:“莫难过了,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旁,今后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会一一为你寻来。” 任何东西?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烟年目露怅然,自嘲一笑。 金银珠玉,蜗角虚名皆不足贵,她想要的时事太平,海晏河清,叶叙川注定给不起。 * 是夜,烟年掐算着时间,在子时三刻准点尖叫一声:“啊!” 随即慌忙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叶叙川睡得浅,几乎是瞬间拉住她的手,沉声道:“怎么了?” “时雍,我梦见许多厉鬼……他们持长枪厚盾,满面是血,飘荡在我面前,问我在此地做甚,说我不该来这儿……”烟年佯作惊恐,死死攥住叶叙川的手:“我吓得转头就逃,然后……然后便醒了过来!” 听闻她只是做了噩梦,叶叙川紧张的神情略放松下些许。 烟年早年经历太惨痛,睡眠质量一向稀烂,时常梦见地狱图景,并在睡梦中拳打脚踢,武德充沛。 “别怕,”叶叙川安抚她道:“此处地处关隘,曾是古燕国的战场,冤魂多些也是寻常。” “可我怕它们伤及我腹中孩儿,”烟年打了个寒噤,一手覆上小腹:“那么强的怨气,我如何抵挡得了。” 叶叙川拍拍她的背,诧异道:“你何时开始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了?” 烟年犹豫一刻后,扑入叶叙川怀中,闷声道:“我一个人时自然不信,可如今却不同,涉及子嗣,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如你还是把我送回汴京吧,这地方着实是有些吓人。” “不成。”叶叙川断然拒绝:“还未到三月,如何能受千里颠簸。” “那能否送我去近旁别的城池?我……我实在不想与冤魂为伴。” “连这个都没法答应我么!”烟年眼角噙泪。 “不能。”叶叙川不为所动。 烟年威胁他:“那我看我们水火不容,也不必过了,你就当没我这个侍妾,也没有这个孩子,咱俩一拍两散。” 叶叙川:…… 这回烟年出奇的执着,软磨硬泡,装疯卖傻,挂在叶叙川身上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磨得他松了口。 男人困倦不堪,揉着眉心道:“好,既然你这般不安,便送你去真定府的叶氏旧宅。” 烟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时雍待我真好,”她巧笑倩兮:“你会亲自送我前去安置的,对吧?” 叶叙川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应对烟年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 近来她举止处处透露着怪异,与她平日大相径庭,他心中不免起疑。 可是疑虑的种子方探出头来,就被他生生掐灭。 既然已经承诺了予她信任,便不能出尔反尔,烟年才思敏锐,见惯风月情浓,让她全心依附,何谈容易,只能细水长流,慢慢令她卸下心防,像个普通女孩儿一样去爱一个人。 这些时日,他已明显感觉到烟年的转变。 自挚友横死以来,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执着地黏在他身边,哪怕他离开一会儿,都要过来瞧瞧他在做什么,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她也一样非要把脑袋抵在他胸口边,好像只有这样才安心似的。 种种表现,究竟意味着她已爱上他,还是仅仅在罗织一方陷阱,叶叙川不得而知。 她是个极好的细作,做戏与骗人的功力绝佳,除非是遭遇了极度的悲恸,否则不会流露出任何真实情感。 这令叶叙川感到矛盾。 世人大多浅薄,心里的算盘只消一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无趣而令人生厌。 可烟年不同。 这个女人有一副极为复杂的性子,心肠软,为在乎的人可以倾尽所有,可是在折磨她厌恶的人时,又心狠手辣得厉害,时而隐忍,时而暴躁,时而奋进,时而颓唐,如六月的云一般易变,让叶叙川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起初对她只是一点点好奇,后来却越陷越深,而如今……他居然还想着娶她。 腹中孩子的到来,似乎是两人关系的转机。 但这份喜悦无法完全消解叶叙川深重的不安。 平生第一次体会患得患失的滋味,陌生且令人迷惘,他想给烟年自由与信任,又忧心她一抹嘴转身离开,把他给予的一切丢在地下当垃圾踩。 种种顾虑错杂交织,叶叙川欲言又止,可是迎着她期盼的眼神,他终究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 三日后的清晨,叶叙川百忙之中勉强抽出一日,送她前去真定府,顺便另处理一些要务。 叶氏家底子丰厚,在各处都有产业,叶叙川为烟年选了真定府叶宅,主要因为那里是他的旧居,据烟年观察,有能耐爬得高的人大多带有一些兽性,一定要把在乎的人放在熟悉的巢穴中,方可安心。 屋舍有下人维护,保养得宜,只是木色有些陈旧罢了,烟年在她的新居所中转了一圈,暗暗记下门扉、守卫的位置。 见叶叙川方一进屋,就在桌前看起了山川地势图,烟年大剌剌打探道:“你们打得如何了?“ “耗着罢了,本来就是场不会有结果的战事。”叶叙川疲惫道:“前些日子派了些人去上京,若是顺利……” “若是顺利会怎样?” “这是机密。”叶叙川道:“你今后会知道。” 烟年撇了撇嘴:今后知道有屁用,干情报工作最讲究一个时效,老话说得好,迟来的消息比草贱。 她端起安胎药啜一口,纤长柔荑拂过叶叙川肩头,留下一串蚀骨的酥麻。 “时雍,”烟年凑近他耳边,轻吹了口气。 呼吸带着药汁苦味,袅袅散过男人鼻端。 叶叙川翻舆图的动作微滞。 右手悬停于半空,被烟年俏皮地捏了一捏。 “做什么?”他问道。 “想让你陪我一晚。”烟年撒娇道:“我怀了你的孩子,千里迢迢来见你,你却一点好处都不予我,这不应当吧!” “今晚不成,军中仍有要务。” “一晚上总是无碍的。”烟年分辩道:“只有半晚上也好。” 面对烟年的胡搅蛮缠,叶叙川颇觉无奈,他不想坏了烟年难得的好心情,便找来下属低声商议了一番,烟年听了一耳朵,隐隐听见斥候、密探等字眼。 烟年心中冷笑:叶叙川说是厌恶细作,可私底下不是还在用细作么,当真口是心非。 打发走了那属下,叶叙川对她道:“只一晚,明日清晨,我就将去往边境。” 烟年莞尔一笑:“一晚足够了。” 她放下帘帐,点燃鲸脂琼灯,置一只铁碟于灯盏上方。 时人均爱绮靡花香,而烟年却独独喜欢闻烟叶燃烧时的味道——一种清冽的辣味。 “时雍不喝点茶水么?”她眉眼弯弯,递来青瓷茶杯:“我燃的烟,最适宜配茶酒。” 叶叙川信手接来,下意识地嗅了一嗅,可一嗅之下,他的眉头倏然皱成了深刻的川字,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烟年。 烟年疑惑道:“你看我做甚,这茶出自你属下之手,难喝也不能怨我呀。” 叶叙川垂眸,望向杯中漂浮的茶叶片,缓缓开口道:“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第56章 “我能放什么?这不就是一盏茶么?” 叶叙川嘴角微微勾起, 可眼中全无笑意,瞳底一片平静的昏黑,像吞噬一切的深潭水。 “烟年, ”他温柔道:“我体质特殊,比常人更能耐受污秽之物, 所以, 寻常的毒药对我是无用的。” 在烟年震惊的目光中,叶叙川又续道:“你如今明白,为何初见时你在长公主酒中下暖情药,我明知有诈,还是喝下了么?” 房中寂静, 只余灯花炸裂的轻微声响。 烟年听见自己机械的嗓音响起:“……原来你从一开始便猜到, 是我布的局么。” “当然, ”他道:“但我很庆幸,他们选择了你来算计我,而不是其他漂亮姑娘。”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沿轻敲两下, 叶叙川将瓷杯推还给烟年,温声道:“我把信任放在你手心里, 也允准你将它踩在脚下, 可你最好莫要把它踹入阴沟中。” 回答他的是烟年一记生猛的拍桌声。 这个女人浑似受了莫大侮辱,咬牙切齿骂道:“叶时雍, 老娘在你眼里就是蛇蝎毒妇是吗?不过给你端碗茶,你也觉得我意图坑害你?” 跟偏心眼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叶叙川难得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我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话音未落, 烟年劈手夺过叶叙川手中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啪, 手中朱笔落地,叶叙川勃然色变,几乎是瞬间掐住烟年的脖子,迫使她呕出那口茶水。 “你干什么!快吐出来!” 烟年一边挣扎,一边吼道:“吐什么吐!老娘没下毒!只是多放了一把盐罢了!” 后颈力道微松:“……盐?” “货真价实的盐!”烟年赶紧从他手下溜出来,揉了揉被捏红的颈子,气急败坏道:“本想捉弄你一回,不想竟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叶叙川再次确认:“不是鹤顶红?” 烟年静了一瞬,又伸手去够她丢弃的茶杯:“对,是鹤顶红,我这就毒死我自己。” 毫不意外地,她被叶叙川拦下。 后者干脆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疑你,只是……我还不习惯信任一个人。” 烟年负气扭头,他低头亲吻她手背滑腻的肌肤,就着她的手喝下杯中咸水,复对她温和地笑了一笑:“……倒也并不太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