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待太久,”烟年道: “八日之后便要走了。” “八日?”女人微微惊讶道:“你做了什么?也没缺胳膊少腿,怎地要在我这儿待那么久?” 烟年但笑不语。 就在下一瞬,一声尖利的“走水啦”撕破长夜。 不远的城门处燃起火光,将天空烧成妖异的青红色。 女人骤然回首,身体猛地颤抖一记。 “我做了什么,阿婶不必知道,只需知道,我刚完成了细作营成立以来最疯狂的任务。” 火光照进烟年的双眼中,艳烈而壮阔,她望着这场自己亲手制造的混乱,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 这娘们不好惹。 吴婶迅速作出如上判断。 再看烟年时,她眼中多出三分敬畏,斥巨资为烟年购买了精致餐食若干,并殷勤送至她屋中。 烟年却胃口不佳,整日里只是当窗发呆。 吴婶没见过这个型号的疯婆子,实在憋不住了,问翠梨道:“……小丫头,能不能给婶子透个信儿,这娘子究竟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整日里也不好好吃饭,净坐那儿发呆,外面过去多少波来盘查的人了,我在真定府经营了二十年,从没见过这城里有那么多卫兵巡逻。” 翠梨沉吟片刻,竖起一根手指:“婶子,你见过螳螂么?” 吴婶点头:“那肯定见过。” “你知道母螳螂会弄死公螳螂吗?”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翠梨弯起手指,指向屋内:“她就是只母螳螂,杀夫证道了一下,至于那公螳螂是谁,婶子再过几月便知道了。” * 毫无疑问,翠梨嘴里的公螳螂就是——叶叙川。 那日城门失火,正是指挥使的手笔。 为了混淆叶叙川手下们的视听,让他们误以为烟年已经成功逃出了真定府,指挥使一狠心,出钱雇了十多个贼匪兄弟。 这群贼匪别的不会,杀人放火实乃一把好手,这火放得颇有技巧,神不知鬼不觉,效果极佳,指挥使事后验收,发现他们竟把城门上的大钉都烧糊了…… 指挥使如何大受震撼,并决定与该团伙长期合作,此处暂且不表,总之,这把火一放,没人会想到烟年就隐藏在真定府中。 数日后,烟年的画像随着通缉令,一同被发往各个州府,叶叙川的属下搭建起天罗地网,意图为旧主报仇雪恨。 但这些抓捕技艺,在专业细作极度强悍的伪装功夫前,都显得无比愚蠢。 八日过后,烟年动身启程。 路过城门时,不出所料地被检查了所有路引文碟,然而这些假文书都是一早便备下的,自然轻松躲过了盘查。 可是,正当马车准备驶出城门时,忽然有一队禁军奔来,撵走原本城门前的守卫,对出城诸人高声道:“方才查过的路引文碟俱不作数,如今要重新盘查!” 因叶叙川出了事,前几日真定府戒严,不准出入,直到昨日才放了开,故城门口拥堵不堪,一听还要重新盘查,顿时怨声载道。 混在人群之中,翠梨皱眉,低声道:“这群人未曾见过,怎地穿禁军服饰?” “叶叙川的亲信都已回了军中,真定府留下的人,自然是我们没见过的。” 翠梨颔首。 这回的盘查细致了许多,直至晌午才轮到了烟年的马车。 禁军守卫接过文碟翻看。 翠梨赔笑道:“几位军爷,我们急得很,既然这路引文碟俱在,可否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 “慢着,”守卫紧盯着她道:“把脸上的伪装卸掉。” 翠梨愣住。 她勉强一笑:“军爷……” 察觉有异,几个禁军守卫立刻围上前,几人俱握了烟年的画像在手,准备比对。 翠梨卸下妆容。 几名禁军难掩失望——翠梨并未易容,也并非他们要捉拿的要犯。 “如今可以了么?”她问道。 “马车里是何人?”禁军道:“让她出来。” “我家娘子不见外男,可否……” 禁军耐心耗尽,不由分说掀开车帘。 电光火石之间,翠梨心提到嗓眼。 手指默默按住最后一包迷药粉,她暗自咬牙:若是被发觉…… “哎呀!怎么回事!” 车里传出吴婶浮夸的叫声:“我不见外男,翠梨,快把帘子放下!” 翠梨一愣。 见车里只是个粗胖的中年大婶,禁军暗骂晦气,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滚。 烟年蜷缩在吴婶座位下的暗格里,轻轻舒了口气。 * “禁军何时变得如此厉害,竟还知道查易容,真是晦气,若不是娘子心思缜密,咱们可差点就被发现了。” 马车终于驶上了官道,翠梨惊魂未定,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珠,一边抱怨连连。 吴婶撇嘴道:“小丫头片子有何可抱怨的,你该庆幸才是,近日天气干燥,泥土都凝成了硬块,才没教那群守卫发现车辙比只载一人深得多。” 两人兀自斗嘴,转眼来到了另一座城池前。 城门处依旧排了长队,几个禁军侍卫在前盘查来人,城门最显眼处挂着通缉令若干,其中最大最耀目的一幅,便是烟年的画像。 翠梨中肯评价:“与真人一模一样。” 烟年盯着画像出神,目光凝重。 思量半晌,她倏然对翠梨道:“停车,掉头往西走。” “往西?”翠梨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娘子,你不回北周啦?” “如何回得去。”烟年道:“我能烧一次城门,藏在马车里骗过守卫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蒙混过关吗?原以为国朝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一个逃妾,可如今看,分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捉拿我。” “不管究竟是谁下的命令,我们都不能再往北去了。” 她脸色沉郁,其中又带了三份困惑。 她有许多没想明白的关窍。 为何呢?为何叶叙川已然身死,他的部下还像发疯的狗一样四处闻嗅,非要找她出来,且他的死未曾给战局带来丝毫转机,两国间越发剑拔弩张,据说已有人攻打了北周的关隘…… 这些问题都只能问指挥使,可是指挥使特地吩咐过她,如非紧急,莫要轻易联络,而今多事之秋,人人精神紧绷,稍有不慎,便会牵累整个细作营。 眼前就是灵寿,行唐,此处距长城已近在咫尺。 烟年不知多少次幻想着自己越过山川河流,在月光下穿越古长城,回到她的故乡。 可是……前方阻拦她的障碍太多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眼下绝非一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翠梨道:“翠梨,旧诗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翠梨道:“别云,你说人话。“ “叶叙川已死,他留下的势力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暂且寻个僻静处避过风头,待得风声松一些再回北周。” 翠梨抛出一个现实的问题:“那如果你遇到了个暗恋叶叙川的轴人,立誓追到天涯海角为主报仇,该怎么办呢?” 烟年眸中掠过狠绝之色:“无名小卒不足为惧,我连他们主子都能杀,多弄死几个又算得了什么。”
第58章 带上翠梨和吴婶, 烟年干回了她的老本行——逃难。 拜边境战事所赐,不少农人前往山中避祸,烟年一行人遮掩容颜, 混入流民之中,并在一处山脚边的偏僻村落蛰伏下来。 住处解决后, 如何填饱肚子又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所幸烟年出身乡野,烧火做饭、分辨野菜均略知一二;吴婶从前做过猎户,有乌都古在旁协助,颇有收获。 落脚后的第一餐,一共只有两样菜色, 一样是烟年做的野菜拌粟米糊糊, 另一样是乌都古逮来的野兔。 “吃吧。”烟年颇为得意:“尝尝自由的味道。” 翠梨只尝了一口, 便陷入了沉默,心想这自由不要也罢。 吴婶夸乌都古:“这夜鸮真懂事,反应快, 还极为聪明,一叫就来。” 烟年更为得意:“我父亲部族的驯鸟秘技从不轻易示人, 乌都古乃是我从小拉扯到大, 悉心培养过的鸟儿,自然与其他鸟儿不同。” “你父亲的部族?”翠梨道:“从未听烟姐提起过。” 烟年收起笑容。 手中竹筷轻轻搅拌着粟米糊糊, 将暗黄粘稠的液体被搅成漩涡的形状,中间浮现一只细小的凹陷,如同一些久远的回忆。 “我爹娘啊……” “我的父亲来自室韦的一个小部族,名字极长, 我也记不清楚,他们久居山林, 不与外界来往,只偶尔派出几个商人去外面换些时兴货品。” “我父亲年轻时其实是专司驯鸟的猎户,可他不喜欢与世隔绝,而是偏好新鲜热闹,年纪略大些便求着长老,允他外出经商,也正是在外行商的时候,他遇见了我的母亲——一个教书匠的女儿。” “然后呢?”翠梨伸长了脖子:“他们就喜结连理啦?” 烟年笑了笑道:“是啊,一见倾心。” “所以我有时会觉得,其实这世间的情爱并不如我以为的那样浅薄无趣,真切的感情虽然难得一见,但却是有的。” 她笑容难掩落寞:“……只可惜,后来燕云遭了战火,他们为护着我和姐姐,生生被烧死在大火里。” “我甚至分不清他们的尸首,因为……最后都已成了焦炭,轻轻一碰就碎裂了。” 烟年喃喃自语,双手无力地比划:“就这么轻轻一戳……然后,唰,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翠梨默默放下手中炙烤过的兔子腿。 吴婶叹道:“若你爹娘还在世,瞧你被锤炼成了这副刚强模样,定然要心疼的。” “虽然没了爹娘,我还有姐姐。”烟年道:“去见她之前,我会洗干净手上的血,不教她难过。” 她甩了甩头,洒脱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早过去了,人眼睛生在前头,总要往前看才是,弄死叶叙川后,北周颇打了几回胜仗,想必又快要议和了。” 指挥使久未来信,只得从市集间探听到一些零碎消息。 战争讲究一个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前一阵子叶叙川亲自压阵,北周南院王不愿出兵,导致节节败退,如今局势扭转,战局僵持,双方应当都有了和谈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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