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梨道:“和谈不和谈,我们说了不算,我只要吃得饱就好。” “那我再替你煮些吃食。” 烟年一边把壁虎从锅里拎出去,一面感慨道:“捉拿我的人一定想不到,老娘不仅会弹琵琶,还会挖野菜。” 翠梨捧碗欲哭无泪:“烟姐,那还是弹琵琶比较适合你。” * 这段时日,外界风云变幻,而这野村中的生活却恬淡如水,颇有采菊东篱下的悠悠古意。 山村远离交通要冲,消息闭塞,只偶尔飘来一些零星的传闻。 比如我朝好像打了几场胜仗,有个厉害的大人物正四处捉拿要犯……但山村的居民并不在乎这些,他们更在乎麦子的高度,脚下的土地。 正是因为他们不在乎,才给了烟年浑水摸鱼的机会。 时间如水,从指缝间无声掠过。 烟年蛰伏于这片世外桃源,重新拾起劈柴烧火、洗衣做饭这类体力活,身体虽然疲惫,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 然而,烟年安之若素,翠梨却过惯了富贵日子,不习惯山村清寒。 在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粟米糊糊后,翠梨形容枯槁,面如菜色,深夜来寻烟年,问她道:“烟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周去?” 烟年放下手里正纳着的鞋底,沉吟道:“你不该问我。” 翠梨欲哭无泪:“烟姐,咱们一道出生入死,也没什么好瞒着彼此的,你告诉我,究竟何时才能走?好歹给我个念想。” 烟年眯了眯眼。 她手指轻轻击打床沿,想必是内心有了成算。 “或许是……”她慢吞吞道, “是何时?”翠梨急切追问。 “明日?” 烟年敲打床沿的指头先是屈起,复又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眼底。 “指挥使昨日来了信,说外面风声已平息,叶叙川身死,其残党夺过权柄,安排了一个傀儡替代他。” “傀儡?”翠梨诧异。 “大概是为了骗北周人罢。”烟年道:“北周王廷一旦知道了叶叙川已死,士气多半会大振特振,说不准还会一鼓作气南下。” 迎着翠梨惊喜的目光,烟年抬起腿,把头枕在手臂上,试图做出一个随性洒脱的动作。 “东躲西藏月余,终于熬光了这群人的耐心,好事,天大的好事,翠梨,你去通知吴婶,让她明天去多摸两条鱼,我亲自下厨庆贺。” * 翠梨欢天喜地地去了。 次日天光微明,吴婶带着乌都古和小猎犬,雄赳赳气昂昂向山中进发。 翠梨一遍劈柴,一边认真思考:“烟姐,你说咱们回了北周,去干些什么营生好?” 烟年目光坚毅:“随便卖些什么,但我便是穷得叮当响,也绝不重操旧业。” 翠梨猛力点头:“对,细作这活不是人干的!” “咱们做生意,可以把吴婶带上。”烟年沉吟:“原本打算拉燕燕入伙,如今一看,带上吴婶也不错。” “蒺藜呢?” “指挥使承诺过会救走他,”烟年掰断一只白菜,漫不经心道:“指挥使虽然抠门又爱压榨人,却从没骗过任何属下,我是信他的。” “那也不错,”翠梨叹了口气:“不知道指挥使能不能给他找个靠谱人家,当个赘婿之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整日,可直至日色西沉之时,依旧没有等回吴婶。 “怎么回事?”翠梨狐疑道:“吴婶向来早归,为何今日……” 烟年倚门而立,面色越发凝重。 在细作的世界里,每一分不寻常都值得警惕。 她取出哨子,对着天空吹出短促的尖啸。 山林寂静,不见乌都古的身影。 烟年嘴唇紧抿。 “翠梨,收拾东西,把剩余的迷药、鸩毒、火折子,绳索都带上,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翠梨呆了一瞬道:“包袱是现成的,拿了便能走,可我们走了,吴婶怎么办?” “我顾不上她,”烟年将匕首绑在靴上:“此处怕是已被追查到了,眼下是最后的逃离之机。” 翠梨点了点头:“好。” 正此时,一声犬吠钻入两人耳中,随之而来的是院门的吱呀声。 吴婶推门而入,唤道:“翠梨,烟娘子!” 翠梨同烟年本已准备离开,却忽然看见了吴婶,不由对视一眼,俱目露迟疑之色。 吴婶笑道:“你们两个面色怎地那么难看。” “吴婶,“烟年盯着她双眼问道:“你去哪儿了,怎地那么久方才归来?” “我……去猎野鸡。”吴婶道:“走得有些远,迷了路,这才回来得迟。” “是么。” 烟年目光幽暗,手心翻出一道匕首的寒芒。 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乌都古去哪儿了。” 吴婶脸色顿白,嘴唇猛地颤抖一记。 她拳头握了又握,似乎内心无比挣扎。 犹豫一刻后,她终究咬了咬牙,以只有她和烟年听得见的声音,嘴唇翕动道:“他们在门后,两个,是来杀你的,快跑。” 得了明确的警示,烟年反而沉着下来。 那股子佛挡杀佛的气势又回到了她身上。 “知道了,”擦身而过时,她莞尔一笑道:“谢谢。” 电光火石之间,她猝然踹开院门,随即扬手撒开全部的迷烟粉,两名先遣来的禁军卫兵躲避不及,应声倒地,捂眼大叫:“啊——” 他们的尖叫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烟年手中匕首擦着大脉,刺破了其中一人的咽喉。 翠梨也冲上前去,用一块破布狠狠堵住了另一人的嘴。 烟年垂下眼,从被捅了喉咙的禁军腰间缴来一把快刀。 是出了鞘,开了刃的。 禁军喉间发出模糊的咒骂,烟年又下一刀,冷冷道:“你只带了刀,却没有绳索,看来真的是要来取我性命。”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鲜血溅上烟年白玉般的脸颊,她枯瘦的手紧握刀柄,狠命翻搅。 另一被禁军将士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只得奋力挣扎,翠梨按压不住,把心一横,也捅下一刀。 眼见那人昏死了过去,翠梨慌忙擦去手上的血迹,牙齿发颤,咯噔作响。 “我……我杀了人……” 烟年粗暴地拍了把她的后背:“杀个人算什么,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赶紧牵马逃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59章 两人不敢再多耽搁, 草草掩埋了禁军,并询问吴婶,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吴婶惊魂未定, 瘫坐柴堆,哆哆嗦嗦披紧毛毯, 老半天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昨日娘子提过, 要煮两条鱼作为庆贺,于是我今日便出了山,带着乌都古下河摸鱼。” “可走到一半,忽地遇见了一队禁军,他们队里有个猎户, 正是与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哎, 我也忘了他姓什么, 总之,那猎户指认了我,说一月前我与两位年轻小娘子共赴他们村子避祸, 虽然两位年轻小娘子伪装成了中年妇人,可他是山中的猎户, 眼睛极毒, 一眼就看出了你俩走路姿势不对劲。” 烟年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大爷的, 百密一疏。” “那猎户人呢?”翠梨问道。 “与那队禁军在一处,”吴婶道:“他们原是想等到夜深人静时动手,说是要拿活口,可这两人却等不及, 偷偷押了我离开,说是什么要给主上报仇雪恨。” 烟年道:“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既已教人发觉,那拖延一分也是一分的风险,不如冒险北上,与指挥使的人汇合。” 翠梨吴婶点头。 趁着追兵未至,几人迅速整理物什,准备逃跑。 上马前,翠梨忽然对着那两名禁军的尸首发起愣来,被烟年狠狠敲了一记脑袋。 “哎哟!”翠梨哀鸣。 “发什么呆!你醒醒,咱们在逃命!”烟年骂道。 “烟姐,我在想,会不会叶叙川……他没死啊。” “不可能,”烟年道:“我给他用了亲手调的鸩羽毒,辅以断肠草汁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命给我留下。” “可他若是死了,这些禁军为何还要拿你活口?难道不是该直接杀了你吗?” “许是想留着我的命羞辱折磨。”烟年道:“别看这群丘八人模狗样,其实暗地里极为残忍,当年南北交战,人间化为炼狱时,我什么畜生没见过?削手脚,烹肉,在头盖骨上钻个眼儿捅进去发泄的……” 吴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大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所以当初我烧了燕燕的尸身,让她有尊严地走,不落入奸人手中。”烟年淡淡道:“我十岁时就知道了,大火比人心干净。” * 三人星夜兼程,纵马北上。 烟年很清楚,生死一线之时,容不得半点犹豫,唯有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顾不得自己疾驰是否会留下痕迹,因为此刻躲藏已无意义,叶叙川的残部迟早要抓到她,她不愿躲在角落里慢慢等死,她要撕开一道裂口,踩着持网人的脸,用尽全力,冲出去。 风声呼啸掠过耳边,吹得耳朵近乎失去知觉,她系紧风帽,嗓音因疲惫而嘶哑。 几天几夜,唯一一个从她口中喊出的音节是:“驾。” 北国的秋萧索冷清,山形壮阔,她仿佛在一张无垠的画卷上奔跑,却无心看沿途风景,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她现在就要回家去。 她的家在?水河边的一个小镇上,距离国境线不过几十里路程,只有过了雁门关,她才当真自由了。 * 这样不要命的赶路持续了数日,烟年一行人终于来到达了雁门关下。 此处关隘坐落于崇山峻岭之间,地势险要,扼着北方到中州的咽喉,山岭间盘踞无数烽火台,遍地是巡逻的兵士,而关外,南院王军亦陈兵于此,只待防守薄弱之时,一举击破。 守卫这般严格,倒是出乎烟年意料。 原以为叶叙川身死,国朝总要偃旗息鼓,重新整顿一二,可没想到那么快便调整了来。 烟年暗自咬牙。 北周这群将领真他妈的废物,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干掉了敌营总帅,像耗子一样被撵得满山跑,对方还跟梦游似的,连个破雁门关都拿不下,害得她还要自己找路子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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