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邦大喜:不愧是纨绔交口称赞的烟年娘子,做事滴水不漏,连随便偷个情,都能偷出专业的风采。 这还等什么? 两人一同滚在小桌上,茶水飞溅。 蒋文邦深呼吸,刚想切入正题,烟年却忽然笑了笑,长袖滑落两寸,露出一双弹琵琶的修长素手。 这柔荑轻轻一拨他的脑袋,女人惋惜地摇头道:“……多好的一颗猪脑,可惜以后用不了了。” 前一刻,柔荑还在轻抚发端,后一刻,烟年握住黄铜酒壶,用力抡在了他脑门上。 “啊!” 额上血流如注。 一片坨红中,蒋文邦看见烟年站起了身,信手扯乱发髻,拉开衣襟,随后向外奔逃而去。 蒋文邦懵了片刻,忽然看明白了。 他这是遭仙人跳了啊! “贱妇,给老子滚回来!” 他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也不管今日是什么佛生节佛死节了,他只想弄死这个敢算计他的女人。 可到底是伤口剧痛,他摇摇晃晃地追出门,已不见烟年踪影。 * 仗着自己对明华楼布局的熟悉,烟年轻松甩掉了蒋文邦。 利用他进入明华楼是一步稳棋,烟年常年与轻狂纨绔打交道,深谙这种人的本性。 因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从未学过敬重女子,对正经的姑娘尚嗤之以鼻,对她们这样的乐人,只有更加轻贱。 因为轻贱,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们有意,她们这样的女人都该巴巴儿地贴上来侍奉,不会有二心。 蠢得如此真诚直白,不狠狠利用一下,实在辜负老天厚爱。 烟年轻手轻脚拐过两道弯,如同一条小狗般仔细嗅闻,半晌,她停在了香粉味最盛的屋子门前。 信手把门一推,她一面脱衣裳,一面假作匆忙道:“哎哟,我来迟了,姐妹们已走了么?” 守屋子的老善才立刻骂道:“小蹄子死哪儿去了!快些把衣裳换了,误了时辰,老娘把你腿打烂!” 烟年口中讷讷应是,捡了套舞伎衣裳穿上,再把面纱一系,瞧着与寻常艺女别无二致。 “快点!”善才催促她。 装备到手,烟年懒得再与她废话,白眼一翻,扬长而去。 * 宴客的花厅位于明华楼主楼的高处,负责看守的私兵极为谨慎,反复确认舞伎们未带任何伤人之物。 她自然不会被查出什么——自己勾引叶叙川,是为了套一些消息,又不是为了杀他。 进得宴客的花厅,烟年掀起眼皮扫了一圈:这花厅古雅质朴,不见奢华装饰,但她脚下踩的素色西域长地毯,檐上系的绣三花彩帛,门口一面水精珠帘,都是低调却价值连城的货色。 有钱真好啊。 烟年一面行礼,一面惆怅地心想:把这块地毯抠回去,说不定够养活三个蒺藜了。 礼毕抬首,她一眼望见了坐于上首的叶叙川。 他喝了点酒,玉面微红,侧身与堂弟交谈,颇有醉玉颓山的古人气度。 面容还是那清隽俊美的面容,可穿上衣服的他比不穿衣服的他显得矜贵得多,起码像是个儒雅权臣了,而不是床榻间发狠的凶兽。 烟年至今想起当初荒唐,仍觉得腰酸腿痛嘴巴酸,很难把变着花样纠缠她的男人,和眼前这个枢密使叶叙川联系起来。 大概他们做权臣的与做细作的有共通之处——都需具备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夫。 此时,一旁的丝竹管弦齐奏,唱曲的女子持红牙小板,击节而歌。 烟年跟着身前的舞伎摆出姿势。 不过她对乐舞可谓一窍不通,所谓跳舞,也只是晃晃胳膊肘,学着别的舞伎四下转圈而已,瞎子都能看出她在浑水摸鱼。 还因为踩中别的舞伎的裙摆,被姑娘们瞪了好几眼。 宾客中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烟年飞速向叶叙川瞥去一眼。 她的猎物身着玄色衣袍,以一个松弛的姿势斜倚案台上,手中摆弄一枚樱桃,似笑非笑望着她。
第7章 烟年天生长一张聪明面孔,极不擅长装蠢。 所以,当她非常做作地假作踩着裙摆,跌倒在叶叙川不远处时,在场诸人无不震撼。 这瓷……碰得过于质朴,反而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眼色的侍卫早已认出了烟年,却拿不准叶叙川的态度,踟蹰地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拿下她。 而他们的主人端坐上首,依然维持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居高临下看她的笑话。 面纱跌落半边,烟年在鼓乐声中目露惊惧之色,用嘴唇无声努出几字:大人救我。 大美人委顿在地,泪意盈盈,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黏在侧颊上,如这样的女子求人庇护,鲜少有正常的男人能把持得住。 但叶叙川并不是个正常人。 所以他只笑吟吟地看戏。 甚至连这点笑意都并非出自真心,如同荒野上的毒蛇懒洋洋地晒太阳,看着一只田鼠屁颠屁颠地撞进他的领地。 烟年也觉得自己的模样像个土拨鼠,简直他妈的愚蠢到家了。 但她若依誮是不犯蠢,也没法子消解叶叙川的警惕。 见叶叙川没动静,她眨了眨眼,心想要命,不会这男的不会读唇语吧。 于是又哑着嗓子,徉装惧怕,对叶叙川重复一遍道:“大人救我。” 乐舞声戛然而止,花厅中静谧无声。 叶叙川食指绕着樱桃梗,目光转柔。 “怎地那么不小心?”他对她道。 烟年心一跳:什么意思?怜惜她么? 今日是怎么了,任务竟如河马拉稀般顺利…… 正准备优美起身时,忽然见叶叙川捏碎指尖的樱桃。 猩红的汁液瞬间溅出,顺着她额边缓缓流落。 烟年隐隐感觉不对劲。 只见叶叙川皱起眉,身子前倾两分,盯着她娇美脸蛋看了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你是何人?我们曾见过么?” * 细作营曾传授过搞潜伏工作的精髓,一句话——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意思是好细作要有大将之风,身手烂一点不要紧,演技必须要到位。 但饶是烟年演技精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到任务对象问她是何人时,也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跟她装不熟?终结你处男之身的女人你都不识得?去啃点银杏果治治脑子吧! 烟年本想说孽障,老娘是你爹,可她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泫然欲泣道:“大人……” 不能骂人,不能骂人…… 眼瞧她楚楚可怜的面具崩裂一角,叶叙川的笑终于真心了几分。 尤其是他看着几个侍卫冲入花厅,如提着鸡崽子一样把烟年捆起来,粗暴拎走时,那笑容简直堪称愉悦,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图景。 侍卫们先前不便对她动手,听得叶叙川这句话,再无后顾之忧,擒拿、绑人、拖走、一串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烟年只见花厅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然后她就被不太礼貌地请了出去。 大门在她面前关闭,宴席其乐融融,仿佛无事发生。 她被请入一处偏僻厢房。 动手的侍卫颇为眼熟,正是常年跟在叶叙川身后的那校尉,姓张,叫张化先。 因为人机灵,所以张化先在叶叙川一众属下里算是比较得器重的,虽然被未交予什么重任,但常年随侍左右,颇懂得如何看叶叙川的脸色。 今日大约也是如此。 张化先看她的眼神颇微妙,如看一只硕大的烫手山芋。 “娘子在此等候片刻罢,待大人散了筵席后再发落。” 烟年晃晃手腕,五指摩挲腕上软绳,材质摸着像是系衣裳用的丝绦,是不会磨伤人的品种。 她问:“张校尉,大人会罚我么?” 张化先装傻:“娘子莫为难末将了,大人的深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油滑得像条泥鳅,滴水不漏。 烟年叹了口气。 瞧瞧人家属下这眼色,这素质,这揣度上意的功力,她能不能把蒺藜送来培训一二啊…… * 叶叙川这一顿饭吃得漫长,她在厢房里小憩两回,睡到外头天都黑透了,也没见叶叙川的鬼影。 她忍不住隔着门问门口的张化先:“你们大人平日用膳,也要用那么久么?不怕菜凉了堵喉咙吗。” 张化先拒绝回应她的废话。 烟年双手被缚,只能伤感地用肩膀蹭蹭眼泪,惆怅道:“自月前一别后,我好生想念大人,想念得茶饭不思,恨不能化作蝴蝶,常伴大人身边,今日听闻大人在此开宴,便想着能来见大人一面,谁知遭了奸人谋算,险些失了性命。” 张化先险些笑出声,遭奸人谋害,这供词似曾相识啊。 只不过烟年指认蒋文邦为奸人,而蒋文邦指认烟年为贱人,好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你们不信,何不让那蒋贼与我当面对质?”烟年语带哭腔:“事关我的清白,实在不能马虎啊!” 张化先掏掏耳朵,不为所动。 红袖楼大名鼎鼎的行首娘子哭着要清白,这事若传出去,怕不是能笑掉全汴京的大牙。 等不来叶叙川,张化先不搭茬,蒋文邦不知所踪,烟年索性不闹了,扔掉发钗,歪在软榻上。 几回接触,她只确定了一件事,便是叶叙川似乎不讨厌她,睡完她后非但没有杀她,还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身份。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 几番思忖,始终觉得此事不合常理,非正常人所能为,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于叶叙川的某种恶趣味。 此人大概和她养的狸奴一样,更喜欢玩弄猎物,一瞧见蹦跶得很欢的小生灵,就格外的兴奋,老是想逗两爪子。 他大爷的,烟年越想越来气,什么毛病。 想着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张化先终于张开了嘴,以一种极度狗腿的腔调,向叶叙川汇报她方才的话语。 “知道了,下去吧。” 一道温和的声音隔门飘来,清冽如琮琮溪水。 寥寥六字,无异于吹响了细作营的集结号。 烟年迅速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把自己缩成惹人怜爱的一小团,再眨眨眼,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叶叙川缓步踱入内室时,烟年恰巧摆好了姿势,啪,一滴泪珠自莹莹美目中滑落,足以浇熄任何男人心上的烛火。 然而很不幸,叶叙川不是正常男人。 或者说,他除了某方面的功能正常,其他哪哪儿都不正常。 叶叙川在床前三尺外站定,欣赏了一番美人垂泪的娇态,耐心等待她哭完。 烟年只顾着流泪,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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