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榧讷讷道:“我……我也不甚熟悉规矩,谈不上指点,但若是我知道的,定会告诉你。” 翠梨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香榧姐姐,我先去寻娘子啦。” * 关得门来,翠梨抹了把汗,嘟囔道:“跟这香榧讲话真累,烟姐从哪儿找的这么个闷葫芦?依我看,不如也顺手打发了她。” 烟年摇头道:“还是算了,她不是叶府家生,若我赶她走,她明日便要露宿街头。” 翠梨笑道:“烟姐还是容易心软。” 烟年轻轻嗯一声:“她身世与我有些像,我难免多照顾几分。” “外头怎么样?”烟年问道:“我许久没与指挥使接头了。” “一切安好。”翠梨答道:“但指挥使很是着急,叫你趁着热乎,赶紧抓牢叶叙川……” 烟年把胭脂盒往桌上一拍,怒道:“他催什么催,有本事让他换女装自己上!叶叙川都不来见我,我拿什么抓牢他?拿他指挥使大人的大花裤衩吗?” 翠梨小声道:“小燕姐说你会有法子的。” 翠梨口中的小燕姐即为燕燕,一向是烟年的忠实拥趸。 烟年烦躁地一挥手,把胭脂盒搓得咔咔响,半晌才道:“降服老狐狸谈何容易,先想法子见他一面罢。” “燕燕说他后日要在明华楼上宴客是吗?”烟年皱眉,喃喃自语道:“明华楼……我曾去这楼里献过艺,他们管束极严,没法轻易混入其中。” 翠梨沉吟道:“只是进个门的话倒也不难,烟姐旧日座上宾中,有无可用之人?” 烟年抿嘴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四月初七,正逢佛生之节前夕,汴京十大禅院都忙着准备浴佛的斋会,少有客至。 香榧觉得,今日的烟年有些古怪。 一大清早,烟年心血来潮,说要前去乾明寺礼佛,为此穿上一身尼姑般素净的藕荷色窄袖衫,再点一颗眼下痣,将眉尾往下拖一分。 如此一来,哪怕她笑着,芙蓉面上也一派秀美的清愁。 香榧困惑,烟年一本正经告诉她:“去乾明寺礼佛,必须把自己捯饬得愁眉不展,不然佛祖看你满面红光,以为你日子过得不错,懒得护佑你怎么办?” 香榧听完后总觉得哪儿不对。 更令她困惑的还在后头。 烟年进了香,吃光了新荐的樱桃,高价购入护身符一枚——费用全由侯府埋单。 她提着护身符,转至僻静的厢房园林附近,徐徐走动。 香榧再度摸不着头脑。 烟年严肃道:“你读过佛国记么?据载,当年佛祖就曾于鹿野园点化五丘比僧,此园幽静庄重,正如经中所载的鹿野苑,我在此感怀佛心禅意,禅意,你懂吗?” 香榧正努力品味禅意时,一道人影撞入她视线之中,背着潇潇竹林,正朝此处走来。 锦袍玉冠,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香榧本能地去遮挡烟年,烟年伸腿,利索地绊她一跤。 “怎地这么不当心?” 烟年若无其事收回腿,右手一捞跌倒的香榧,语带担忧:“这儿石板路湿滑得很,确实不好走,你没伤着吧。” 翠梨:…… 香榧跌倒发出动静,阴差阳错地引起了那年轻男人的注意。 他朝几人处望来一眼,忽地一愣:“烟年娘子?” 烟年也装作刚瞧见他的模样,目露惊讶之色,退一步行礼:“蒋郎君。” * 来人大名蒋文邦,营铁制置使家的幺子,汴京知名纨绔,红袖楼黑名单榜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上回他非要梳拢烟年的一个姐妹,扬言若鸨母不放人,他就把红袖楼一把火烧光,总之一派恶霸行径,把那可怜姑娘逼得几乎上吊。 烟年听闻此事后,指挥蒺藜狠揍了他一顿,这才把他揍消停了。 当时光顾着揍人,没顺势把他扔进护城河,烟年还曾遗憾过,怎么自己年纪长了,反而不毒辣了。 如今倒是十分感谢当初心慈手软的自己。 他的狗命,她另作他用。 * 烟年今日打扮不显艳色,反而着重突出一股寂寞感,一股深闺怨妇感,一股欲语还休泪先流,一股对于红杏出墙的向往…… 她勉强一笑:“蒋郎君也来礼佛么?” 蒋文邦看着弱柳扶风,惆怅多情的美人,不由一阵失神,良久才试探道:“正是,许久未见烟年娘子,烟年娘子此行,可是来求子嗣昌盛的?” 烟年缓缓摇了摇头,自嘲道:“连主君的面都不得见,日日枕冷衾寒,何来子嗣昌盛?” 她眼含一层湿润的底色,清泠泠的目光落在蒋文邦眉间:“还不如求一求姻缘……” 此言一出,香榧一阵鼻酸,只觉烟年实在命苦。 而蒋文邦却心中一荡,生出旖旎的妄念来。 纨绔子弟么,总是擅长从女人只言片语中,挖掘出“她在勾引我”的讯号的。 那日烟年发作,将自己不受宠一事嚷嚷得满城皆知,蒋文邦知晓此事后,只是哀叹美人明珠暗投。 今日忽然被烟年一勾……他恍然发觉,姓叶的不中用,这不正是他蒋大郎君的机会吗? 他立刻热切道:“你我相逢于此,便是一场因缘际会。” 烟年不语,羞赧地偏过头去,却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因缘际会?这蠢货别是斋菜吃太多,把脑子吃瘸了吧!
第6章 早在一年前,蒺藜为了揍他,把他行迹摸了个透彻。 蒋府老太君笃信佛法,每逢初七,必要带着孙儿,前往乾明寺放生金鱼。 而蒋文邦往往会在祖母给金鱼念大悲咒时,出来放风透气。 行迹明晰,具体的时辰却拿捏不准,累得烟年在这破园子里转悠了半天,才等来了她的猎物。 但令她欣慰的是,猎物格外上道儿,她只哀怨地瞥他两眼,他已经把今后偷情时的被子颜色都选好了。 这份配合的精神着实感动了烟年。 她立刻借解签的由头,递给他一只竹签,并趁着香榧不注意,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 “明日酉时,明华楼二层兰芳雅间。” * 次日四月初八,正是佛生之节,皇城罢朝一日,汴京气序清和,四处经声佛号,香云花雨,长街上飘荡轻柔果香,各色樱桃李子林檎杂陈街边,看得烟年格外眼热。 燕子唧唧啾啾地鸣叫,两道长尾轻轻点一记花苞,再点一记。 烟年掐下一片柳叶,对它们吹出哨声。 燕子向她飞来。 翠梨赶紧撞了烟年一记,低声道:“烟姐小心点,不能教香榧知道你会驯鸟一事。” 烟年气定神闲道:“知道又如何?有本事她去检举我,我一旦被撵走了,她的差事也保不住了。” 说罢,她转头对香榧道:“你去那边铺子上买些果子,要樱桃和青杏,再称几斤榆钱儿和金桃,撒子也来一些,我带回去喂鹦哥儿吃。” 香榧领命而去。 趁香榧被支开,烟年与翠梨快速走入明华楼。 蒋文邦果然已订好了雅间,两人经一番盘问后,顺利地混入楼中,径直前往二层坐定。 “真是麻烦,”翠梨嘟囔道:“还不如钻狗洞方便。” 烟年道:“我也喜欢钻狗洞,但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有些事也就做不得了。” 翠梨不太明白:“什么身份?” 烟年敲着翠梨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还能是什么?叶叙川的外室身份啊!” 她又强调了一遍自己这次的人物特点:“这次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性情天真又愚蠢,怕脏,娇气,不可能翻墙走狗洞的外室。” 翠梨严肃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烟姐,叶叙川眼高于顶,会瞧得上这种浅薄愚蠢的女人么。” 烟年语重心长:“他或许不会瞧上我,但是翠梨,你莫要把男人想得太复杂。” 她举例道:“你忘了当初那个来逛红袖楼的状元郎了么?满嘴文韵内涵、风流蕴积,口口声声要点有文骨见地的女子为伴,结果最后他点了谁?” 翠梨垂头丧气道:“……他点了胸最大的小红姐。” * 烟年成功驳倒翠梨,自去描眉画眼,翠梨支起木头窗子,引颈向外张望。 看了一会儿,她回头对烟年道:“已来了两人,一个俊俏的少年,束玉冠,另一个看着已逾不惑,下马车时跛了一跛。” 烟年拆开长发,把钗钗环环重新归置,挽成一只妩媚的堕马髻。 边挽边道:“……年轻的是叶叙川表弟,血缘很近,从前统领州府厢军,前岁刚被提入禁军,另一个是他远房叔父,在军中曾照拂过他,便也被提携进京了。” 翠梨嘟囔:“从前指挥使都与我们说,枢密使是不掌兵的,怎么他有能耐把亲戚全提上来呢?” “他的势力来自于血脉和手腕,又不源自一个枢密使的名头,”烟年道:“亲姐姐是太后,小侄儿是官家,他自己手握兵符,三衙的军头都买他的账,把外戚当到这般田地,掌不掌兵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 翠梨感慨:“幸好咱们大周没那么多外戚,要不然真个烦人。” 翠梨又在窗边窥探几眼,忽然压低嗓子道:“有侍卫来了,叶叙川应也快到了。” “哦,那么早。” 烟年将窗子啪一下合上,活动一番手腕,慧黠的猫眼望向翠梨。 翠梨梗着脖子,狠狠闭上眼:“来吧!” * 蒋文邦踏入明华楼时,遭了伙计好一通盘问。 他霸王性子顿时发作,把两只小绿豆眼一立,恶声恶气道:“废话那么多,快让老子上去!” 伙计陪笑告知:明华楼共五座楼阁,以飞虹复道互相勾连,今日佛生节,最好的那座楼已被叶大人订走了,别的楼阁虽能去得,但有大人物在,免不了比平时更为谨慎。 蒋文邦心里打了个突:“叶大人也在?” 叶叙川就在近旁,而烟年却邀他此处相见,莫不是有诈么? 可就这么走了,也真是不甘心。 正左右为难时,忽见烟年以轻纱覆面,款步走下台阶,两道秀眉蹙起,似怨非怨道:“……蒋郎君答应过我的,怎么还打退堂鼓了呢?” 蒋文邦顿时恶向胆边生:去,刀山火海也要去。 烟年知情识趣,还对他情根深种,选在此处必有她的缘由,没准儿就是图个刺激,叶叙川在楼阁上宴饮,而自己在不远处受用他的女人……光是想想就觉得不俗。 他不再犹豫,立时随她上楼。 进厢房时,他一眼看见不省人事的翠梨,登时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烟年柔柔弱弱笑道:“这婢子是叶府的人,我不信她,便让她睡一个时辰,莫要碍我们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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