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惧怕思想之力,因为当人没有己思时,大多会易于盲从,从而易于约束,女子便是这样,被束缚了无数年。当她们有了思想,与束缚者的对抗便会更为强劲。但身为既得利益之人,自然不希望被束缚者有如此力量来与之抗衡。” 他颔首赞许, “正是。所以公主应当学会了该如何应对。” 她一本正经道, “该简单粗暴一些,自上而下地命京畿巡防无事多来转两圈,不与他们废话才是。” 她在书院中闲坐,百无聊赖瞧着街上的三两行人。 时常有男子路过,偷摸对院中指指点点,但昨日刚惊动京畿巡防,今日周边官兵来来往往,倒是再无人敢造次。 只是的确无一女子前来报名。 实在太过悠闲,她与李令颐便拿出棋盘来,准备在这纵横交错的线条之上厮杀一番。 她本就不精棋艺,寥寥几步见大势已去,便开始悔棋耍赖。 “老师,我方才不是这般想的,一时晃神,下错了!下错了!” “哪有公主这般抵赖的!输便输了,宫中谁人不知你是个臭棋篓子,半点没学到陛下在棋上的天分。” 李令颐满脸笑意,虽嘴上说着奚落她的玩笑话话,却并未拦她偷拿棋子的手。 “请问,此处是宫中李尚仪的书院吗?” 一声清冷空灵的女声传入云怀月耳中,她止住胡闹,抬眼望去,只见一高挑的女子带着包袱立在院中,青衫单薄,如一棵青竹栽在山水之间,不惹半分世俗。 只是如此出尘的姑娘,偏偏穿的是一袭男装。 “姑娘为何要作男子装扮?” 她偏头疑惑问道。 青衫姑娘略微颔首,柳眉微蹙,一双淡眸中却不起波澜,柔声道, “回这位姑娘,我是医家中人,常年在外行走,衣饰于我本是身外之物,无谓男女之分。只因如此穿着,行医救人之时,不会有人因我是年轻女子,便轻视于我。” “可姑娘既怀一颗济世之心,当更应让世人知晓你是女子,如此,才可逐渐为似你一般的女子正名。” 姑娘听闻此言,纯粹的眸中染上一缕疑惑。 她虽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却莫名地给云怀月一种至真至纯的亲切之感。 她静静思忖云怀月方才所言,沉思片刻,开口道, “姑娘说的极是,但蓝昼只愿普救含灵之苦,不问贵贱,亦不求虚名。即便他人轻视于我,我也会替他好生医治,不愿相交罢了。我平生遇见过很多病人,只因我是个年轻女子,便不得心安,生生拖至药石无医,甚是可惜,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旁李令颐见这姑娘娴雅,便和颜悦色道, “你既是医家,却为何想来这书院?我姊婿(1)在太医署任太医令,他独子亦是位医术极高的江湖郎中,各个都比我更适合教你,你若有意愿,我可为你引荐。” “蓝昼此来并非学医。” 蓝昼浅笑摇头,从身后包袱中翻出一本医书, “令侄可姓叶名岚风?” “这你怎知?” “此书正是他所著,我拜读数年,觉得颇有见地,这书中多叙医法,只有通晓诊脉的医家中人才可继续参透,并不适合毫无医术根基的世人。三日前,我在朝虞郊外的碧云镇上行医,有缘得遇,与他相提,他却告知我,此书本就非著给愚人,医家能懂便可。若我想著得以普世的药方典籍,当来此寻您。” 云怀月看着她,竟觉得与叶岚风父子大不相同—— 他们二位,一个身为太医令,只治权贵,一个从不涉朝堂,飘渺山野间。 而眼前这位姑娘,不论贵贱,不论旁人如何待她,皆一视同仁。 她一身男装,隐去女儿身,只是想心无旁骛悬壶济世。 可谓无欲无求,怀大慈恻隐之心。 “岚风就是这般性子,云姑娘勿怪。” “无妨,人各有志。我出身平平,只习医术,不通文法,若想著一本普世的药典,还相差甚远。您颇负才名,从前云游四海,熟知各地风貌,所以特来学习,还望您愿收我这个学生。” “能得以如此钟林毓秀的徒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公主,你说呢?” 蓝昼闻言颇为讶异,忙欲拜礼, “您就是那位在西北为女子制轻便农具的昭凰公主?那时我行至宜君县,为灾民治病,想前去一睹公主之风,却因忙碌抽不开身,甚是遗憾,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 云怀月笑着扶起她, “是呀,不必如此客气,既然老师收了你,那便是相识有缘,今后便唤我一声师姐吧!” 蓝昼眼中略带喜悦之色,轻声唤道, “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1)姊婿:姐夫 把这章取名流水,就是觉得姜梧像飞瀑,公主像大海,而蓝昼像小溪。 — 感谢在2022-12-15 18:18:31~2022-12-16 16:2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鱼的鱼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自由 一晃数日,转眼便是新帝登基大典。 姜梧连下数诏,轻徭赋,重农桑,广言路,杜馋口,才高位低者可自荐,同时大赦天下,并特命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以示家中父母同尊。 仪典之后,姜梧宣云怀月于宣政殿中,殿内仅她二人。 她细细打量着母亲如今黑金龙纹的大袖衫袍,比起皇后代政之时,更平添几分威严。 姜梧自先帝梓宫前承袭帝位之日起,待她便格外宽和,见她渐消了她们间的芥蒂,难得笑着打趣道, “月儿,你近来可越发少进宫了。” 云怀月因今日参加仪典,难得着平日甚少穿的华服宫装,满头珠翠流苏,压得她脖子酸痛, “儿臣近日在忙书院之事,疏忽了您,是儿臣之过。” “哦?办的如何?” “起先是遇上了些麻烦,不过如今也陆续收来三两女子,一切慢慢来,儿臣相信,终有一日会被世人认可。” “你不觉疲累就好。今日宣你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姜梧身处龙椅之上,缓缓开口, “你本就是适婚之龄,你舅父传来家书,谈及你与姜临的婚事。” 她未等姜梧语毕,便出言打断, “母后,不可!” 姜梧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朕近日听闻,你在西北之时与他走得颇近,他此次回朝,你二人也时常来往。” “儿臣与他相交,并无关风月。” “朕还未糊涂,自然知晓你与他并无男女之情,只是你还未待朕说完,便打断了朕的话。” 得知是虚惊一场,她莫名替自己捏了把汗。不知从何时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大字,竟觉得是一场负累。 可从前她与温琢赐婚之时,却并无此感,许是那时不知情为何物,许是……她早已对他颇有好感。 情之一字,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儿臣知错。”她垂首恭顺道。 姜梧并未与她相较, “身为人母,朕本该为你谋求一个平顺将来,但朕不仅是母亲,更是主君。这桩婚事,朕自打接到那封书信起,便没打算同意,你可知为何?” “如今您已登上皇位,姜氏在朝中地位更是如日中天,您不愿看它一家独大,可对?” 云怀月试探答道。 “是,但也不全如此。” “那是......” “朕吃过这种苦,便不愿以你的婚事相逼,朕知道你有心仪之人,但朕只能容你一人放肆,绝不能纵得随便何人都可觊觎公主。” 她沉默半晌,憋出八个字来, “儿臣的确心系温琢。” “你可知你二人身份如今云泥之别,朕虽不迫着你非要嫁与谁,但也不是由着你胡来。” 她垂下眼睛,一时有些委屈。 明明是母亲试探自己心意,她坦诚相告,反倒又来否定她的情意。 姜梧见她不做声,接着道, “你与姜临的婚事,除了朕那个糊涂哥哥一厢情愿,朕不愿,你不愿,姜临也不愿。只是他求朕莫要允准他父帅所请之事时,加了个条件。” 云怀月心下思忖,这个倒霉姜临.......定要找个机会骂他一通。 “什么条件?” 她抬头与龙椅之上的母亲对视。 “还记得朕曾允你,大赦天下之时,便解了温琢的罪奴身份吗?” 她沉声, “记得。” “姜临上请西北之地,先逢旱灾,又遭人祸,一时官员凋敝,不若让温琢去往西北,为官五年,以赎父罪,自此远离朝虞。你,可愿?” 姜梧缓缓道来,暗自观察着眼前女儿的神情。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只是漫漫人生的须臾片刻。 说短也不短,足够一个人在别处重新开始,甚至自成一番天地。 她当年入宫前,曾天真地想过义无反顾地随孟元秋走,不论何处; 入宫后,希望他永在朝中,与她日日得以相见; 可偏偏她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如今云怀月面临着类似的抉择,她会何去何从呢? 姜梧其实很好奇,她与自己,究竟是否会一般。 五年....... 云怀月怔在原处,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喜在她所求母后当真同意,喜在他可去施展自身才华。 她前些时日,还在思虑是否成为困住他的枷锁,如今便有一把现成的钥匙递来,告诉她,开与不开,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如今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数月相处,已成习惯,她忧心此后的欢欣喜悦不能即刻分享,痛苦忧愁也不能获得拥抱。 这漫漫五年时光,终只得与自己作伴。 可当她设身处地,替温琢着想时,便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允他自由。 姜梧瞧着她眼中自喜转悲,最后释然,悠悠开口答她, “儿臣愿意。” 哦?这倒颇令她意外。 她竟愿放他走。 她当年,可真的很想,很想把孟元秋绑在身边。 “好,朕即刻拟旨,你便代朕宣旨吧。” 她扬起一抹悲惋的笑容,不知是在感伤自己,还是感伤那人。 云怀月携圣旨踏出殿门,还未走完宣政殿前汉白玉筑的台阶,便见姜临前来。 姜临多见她不施粉黛,素衣简朴,却是头次见她身着宫装。 长发乌黑如墨,插着珠翠步摇,摇曳生姿,眉不描而黛,双唇艳若春杏,蓝衣金线,绣大片云纹凰鸟,有一种慑人心扉的华贵明艳。 只是她正双目出神,踩空了一阶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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