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顷刻飞身抓住她的手臂,若是再晚片刻,她怕是已经滚至阶下了。 “在想何事?如此出神,倒不怕摔坏脑子。” “......” 云怀月道谢的话刚欲脱口而出,听见后半句便打消了念头。 这人,为何偏偏不会好生讲话呢! 她理了理衣冠,并未如往常一般与他口舌相争, “多谢你了。” 目及手中圣旨,便正了正色,声音带了缕庄重, “温琢之事,也当多谢你。” “谢臣作何?” 他一双凤眸不愿从她身上移开,但好在站在台阶之上,比她高出一个头来,她也并未察觉他在盯着自己看。 “臣只是为了将他从你身边支走。既然臣已明悉你心中所想,将他调至西北,与我同在一处,五年后,你二人定情意寡淡,届时臣便有可乘之机。臣是在为自己打算。” 她抬眼轻笑,笑颜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 “姜临,你这人一表人才,有勇有谋,但有个致命缺点。” “什么?” “口是心非。” 她翘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心脏处, “但奈何本宫如今脑子还在,暂且分得清好意坏心。那日你我相谈,你说他如今身份与我并不相配,如今便是求了陛下,赠他一个机会,可对?陛下刚下诏令,文武百官,才高位低者可自荐,他只要为官,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机,你此举,不如说是为成全我。” 姜临撇过头去, “殿下真别多想,臣没如此伟大。只是既要成为对手,便该势均力敌。臣向来不屑欺负他人。” 她扬唇道, “说不定并未成为对手,反倒是挚友。” “臣从不与旁人交友。” “那我呢?” 姜临未言,只是转身进了宣政殿。 她将这道旨意带回府中,交予温琢之手,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间一般。 温琢摩挲着手中的明黄旨意,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许久前,他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一道旨意,也是由她交于他手,救他一条残命,让他得以存活至今。 如今又是一道旨意,却是解他罪奴之身,放他自由。 可如今,他面对这白白送至他手中的机会,却在犹豫该不该要这份自由。 他与她相顾无言,就这样静静坐在后院中。 公主府的一草一木他皆已相熟,甚至觉得此处是他久违的“家”。 除了他心上之人,还有相熟好友,他还未见亲手植入水中的芙蕖在夏季盛开,倒是目睹朝朝由曾经小小一只突然长了数寸,就连眼前的小姑娘,也由初见时的娇俏,平添了几分沉稳。 若是一去五年,他怕早已物是人非。 但这五年,却能换来他今后唯一得以堂堂正正迎娶她的机会。 他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月儿,你......你想我去吗?” 他艰难问出这句话,无关身份,只关情谊。 只要她道一句不愿,他便义无反顾地留在她身边。 “温琢,我将这道旨意带回来,便已做了我的选择。”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掩住她眼底的不舍。 他不知为何,见她如此平静,竟有些慌乱,急忙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你,我,如果你不愿,我可以,可以不去。就这样陪着你......” 她用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温琢,如果今日你我二人易地而处,我相信你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 他将她的手拿开,急促道, “可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你!” “可我不愿!” 她压住眼中的酸意,放缓声音, “可我不愿。我记得那夜你说,对我,你本该占尽先机,又怎甘屈于人后。” “这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 她咬了咬唇,与他缓缓道来一个故事, “幼时,太子哥哥送了我一只小鹰,装在一个特别华丽的笼中。可那只被笼子困住的小鹰一点都不开心,它拥有翅膀,但形同虚设。所以我愿意打开笼子的锁,还它自由。如果它愿意,有朝一日,还可以飞来我身边,不是吗?” “那它回来了吗?” 她的眼神有些失落,带出了一丝哭腔, “没有。” “月儿,我不会走。”他怜惜地望着她。 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但我相信它一定找到了它更喜欢的归宿。” “其实我动摇过无数次,我自觉不该把你绑在身边,但我又舍不得放开你。” 她起身缓缓走至他面前, “你说你想成为我害怕失去的人,可我从前从未怕过,我知道,你根本就无法离开我。曾经那道旨意,就是我对你的枷锁。” 她抬手轻轻抚上了他额角的印记,神情眷恋, “如今,我却有些怕。温琢,你义无反顾维护着我的自由,所以,我理当还你同样的自由。”
第55章 血脉 云怀月坐在书院茶案旁,耳边充斥着老师解答她人之问的嘈杂之音。 她无心去听,不自觉将这些话语自脑中滤掉,只望着泥炉上升起的袅袅白烟盘算, “已经过了好些天了,还剩三日……唉。” 茶壶中的水将要煮尽,蓝昼又续了一壶,与她一同盯着茶水自平静无波变至渐冒清泡,问道, “师姐所言何意?” 李令颐终于打发走众人,行至二人身旁坐下,打趣道, “平日里倒也没见你如此在意,那日接旨应得更是干脆利落,怎如今日子越近,你竟越发得不舍起来。” 蓝昼倒了盏茶,平递到云怀月手边,她接过烫烫地饮一口,倒给心头添些暖意,侧首问道, “阿昼,你可曾有喜欢之人?” 蓝昼颔首,正色答, “我四处行医,结识了很多济世医家,都很喜欢。” “不是这种喜欢,是......哎呀,你见他便会开心,不见他便会想念,悲苦喜乐都愿与之诉说的人。” 她端详起蓝昼,她虽惯穿男子的青衫,但眉眼心性间遮不住内心的纯净,终归是个天真小姑娘,心下顿时觉得自己颇为成熟。 毕竟比起这位对情字一窍不通的小师妹,她已知情为何物。 蓝昼心中默默遍筛所有熟识之人,摇了摇头, “并无。” “那你定不知我为何如此惆怅。” 她故作老成,语重心长地拍拍蓝昼肩头。 李令颐见她如此,在一旁笑嗔, “瞧瞧你那性子,如今可算有人做你师妹,容着你特地装出一副深沉模样来。阿昼,你别理她,小琢不过是换个地界,历练几年,又不是不回来。你若如此不舍,不如随他去。” “那怎可!我如此有情有义,总不能弃你们于不顾。” 她顺手捏了把蓝昼的脸颊,惹得这一向冷淡的师妹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师妹,你会为了心上人抛弃一切吗?” “不会。济世救人是我一生之志,除了生老病死,无人能让我放弃。” “真是个医痴,你就该生在我阿姊家中。” 李令颐接过蓝昼递来的茶,浅尝一口, “昨儿回宫中,梅姑娘倒是过问,她能否闲时也来旁听。” “自是可以!不过梅姐姐如今随侍陛下左右,亲奉文墨,怕是在陛下身边所学之事比我还多,竟还愿来此处。” “随侍陛下,总归是如履薄冰,哪有此处自在。” 李令颐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 “不似你,虽装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该做的事,倒一件没少做,书院也未见你一日不往来,倒真是像极了那人。” “像极了谁?” 她笑闹着随口一问,却见李令颐变了神色,眼神躲闪道, “自然是像极了陛下。” 云怀月本未起疑,见她说得含糊不清,倒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您从不称陛下为那人,您说的究竟是谁?” 方才欢声笑语的空气即刻凝结着沉默,蓝昼见二人神色不对,寻了个借口, “东街有户人家请我去瞧病,我先去备些药材。” 而后悄声起身出去,贴心地带上门。 她蹙眉相问, “若是陛下,您何至于遮遮掩掩。现已四下无人,您为何不能坦然相告?” 李令颐正襟危坐,正色道, “公主,许多事情不管不问,反而会更自在。” “是孟先生吗?” “你......你知道?”李令颐有些吃惊。 “近日发生之事,让我隐隐有些猜测,不过我并未从陛下口中得到确切答案,如今您这话,倒是将我心中猜想悉数证实了。” 她强颜欢笑。 “你既知晓,也该宽心。他......唉,你们二人虽不曾相见,但血脉却总归是牵扯不断的,所以,我见你行事颇有他风,难免一时想起故人。” 云怀月手中茶盏“啪”地落下,顺着地势滚到书架旁,打了几个旋,倒扣在地面上。 “您说什么?” 她难掩眸中的震惊之色。 “孟先生与我……血脉相连?” 李令颐后知后觉她并未猜到这等地步,一时张皇, “公主,你听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未理会这苍白的辩解,只急声追问, “我曾猜想,陛下当年与孟先生有一段情缘......如今依您所言......他当年辞官归乡,八成是与我有关?” 李令颐艰难颔首, “是有一点,但也不完全相关。他辞官时,并不知道陛下她已怀有身孕。”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她脑海中只反复叫嚣着这四个大字,彷徨着离席出门,独留李令颐一人在书院中,望着她的背影长叹。 记忆闪回当年,书案之上静静躺着孟元秋称病乞身(1)的上书。 姜梧读完后,将纸揉作一团,一双凤眸中写满疯狂与不舍, “令颐,这是我们的孩子......” 而后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柔和,似下定了一个誓不回头的决心, “这是我们的孩子。” 李令颐知道,第一个“我们”,是指她与孟元秋。 第二个“我们”,是指她与自己。 她们便守着这个秘密,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见她出生,见她长大,见她独当一面。 云怀月回府后,便刻意避开众人,寻了处清静角落的屋顶吹风,奢望着深秋寒风将她头脑中的一团乱麻吹开些。 本以为无人知晓,却见温琢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己身旁,掀起衣袍,与她一同坐在房梁上,远望着朝虞城中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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