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书室的窗棂开了一条缝，窗外是一棵千叶桃，枯败的枝桠匝结，一只灰褐色的家雀扑簌簌地盘旋而来，落在划破天际的枝干上。 一时二人之间寂静无声，甚至能听到几丈余外小丫鬟煮水的咕嘟声，水沸腾起来时，金环便柔声道：“等我去了奉山，就学煮茶，日后你也能喝到我泡的茶了。” “为何……”为何要去奉山？ 楚临峦问不出这一句，他有多了解她，此刻就有多无力。 金环是最疼小七的，又对裴氏敬爱有加，定然舍不得母亲为难，也许在她眼里，此次有她去奉山陪伴祖母，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她所做的这个决定，有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自己？ 楚临峦想问，又不敢问，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懦弱极了，甚至比不上眼前的小丫头。因为她都敢直视着自己，说出一句：“我想去奉山，因为我不要再和你怄气了。” 楚临峦避开了她的目光。 金环自顾自地说：“真的很不高兴啊，居然没有等到你来哄我，就送你礼物，同你讲和。” 她耸耸肩，释然地笑道：“既然知道是我惹得你不快活，我又不能保证今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情丝就像春蚕吐网，若不及早掐断，只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把自己完全缚在其中，无法逃脱。她会不会还做出情难自禁的事，让他再次感到困惑为难？这真的无解。 “奉山的风景好，院子又大，大哥哥和五哥哥都长大了，去了那边我就是土霸王，再好不过了。” 最后金环低下头，艰难地说：“哥哥，哪怕你成亲了，也要常去奉山看我。我会很乖、很乖很乖的……” 是啊，她提出去奉山的种种理由，哪怕再冠冕堂皇，可心底深处，最怕的，还是这件事罢了。 从定亲到成亲，中间隔着数月光景，她身置其中，要如何自处？日后看着他们夫妻琴瑟和鸣，自己怕是勉强地笑都不能。 所以还是做缩头乌龟好了，躲的远远的，看不见听不到，至少可以自欺欺人地想着他成亲了也不会变，只要她能安稳地守在妹妹的位置上，他都不会变。 楚临峦几乎想把心底的话讲出来，他从没想过成亲的事，自从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全身心的依赖着他，然后一点点长大，每一天都能带给他快乐和惊喜。 几乎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投注在这一个人身上，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妻子、一个家庭？ 他这种又像父亲又像哥哥、却还夹杂着企图强占独吞她的柔肠百结，究竟该如何诉说。 拥有短暂而深刻的过去，却不能拥有漫长而美妙的未来。 一个已经坚韧成熟、要扛起父辈留下的重任，一个却只是懵懂幼女、花枝未开。 没有人敢说出心底的话，只能沉默而对。 只希望有一日，我勇敢迈向去往你心底的路，那时候，所有阻碍都不再，你无婚、我亦未嫁，你肯接住我伸出的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 楚临森夫妻二人同金环一道去奉山，不仅是为了送她，二嫂林氏有了身孕，别院山好水好，侯府则越到年关越忙乱，裴氏决定叫夫妻二人一个养胎、一个温书，孩子在老夫人身边出世，也给奉山别院带去一丝生机喜气。 送别时，楚临峦站在人群最后。 临家和十嫣年幼，还不懂离别之苦，只是有些遗憾姐姐不能陪他们玩了，倒是佰寒从头至尾都是一对兔子眼，令金环心中怪伤感的。 顾如霜早一副梨花带雨状，金环笑着打趣她：“快别做这副模样，这一走也不是见不到，若你想我回来也可以，给我送封喜帖来，我保准快马加鞭回城。” 顾如霜快十三岁了，翻过年，她就要安安稳稳地在王府学礼仪，等着赐婚的旨意，好在太后和皇后都疼她，想来是会选一位合她心意的。 上一世顾如霜一直拖到了十八岁也没有定下亲事，罪魁祸首就是金环和旁边这个一脸祸水的楚临霄。 她柳眉倒竖，硬是拗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冲小六爷严厉道：“你可不许欺负重宁，也不许招惹她！” 小六爷就露出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先看了一眼霜妹妹，又来肉麻环妹妹：“这是从何说起？我若是欺负霜妹，就叫我天打五雷轰！”格外认真，同他每一次赌咒发誓时一模一样。 金环隐晦地翻了个白眼，重要的是后半句，凭什么断章取义？ 裴氏既欣慰又难过，这孩子长大了，对自己的孝心一点也不比亲闺女少，只是想着这回同意她上奉山，到底有些自私，好像以前那些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都显得有些虚伪了似的。 裴氏心中不适意极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别扭，金环看着楚衍一步不错地在姨母身边，羡慕他们夫妻同心，多年来都情分如初，楚衍也一直宠爱着裴氏，才能让她自始至终都有一份少女般的任性娇憨。 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说不定真的能避免楚衍此番生死大劫。 “姨夫，等你们正月来别院，可要多待些日子！”她看着楚衍，非常认真地恳求。 楚衍对金环也是很疼惜的，这是他唯一抱过的孩子，已经如此懂事体贴，楚衍原本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女儿，如今却也释怀了。 “我答应你。”他笑容慈和，岁月和风霜让他变得沧桑而坚毅，除了英俊，他身上更多了些只有父亲才会有的伟岸。 金环情不自禁地去看人群后的那个人，他同楚衍是最相像的，却更能给她安全感和归属感，很难让她不心生眷恋、全身心地倚靠。 可是太软弱了，连看他成亲的勇气都没有。又太自私了，心里很清楚，她是能阻止他成婚的人，这么多年来，对付楚临峦的手段金环有无数种，每一招都用个遍的话，也许真的能让他的婚事遥遥无期。 依赖他，所以永远无法成长，还拖住了他的脚步。那样的自己…… 金环摇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忍住没有回头，非常煎熬的样子，让同车的二嫂康氏看得很是兴味。金环发现后，悻悻地放松了身体，而后不甘示弱，故作好奇地盯着她还平坦的小腹问：“二嫂，二哥是怎么把小宝宝放到你肚子里的？” 想象中满面红霞的女子，没有出现，康氏意味深长地道：“你当真想知道？” 金环一噎，发觉过去对这位嫂子「知书达理、温柔内向」的印象好像有些误差。 “如今你还太小了。”康氏把一团孩子气的金环上下扫了一遍，歪着身子舒服地靠在厚厚的潞绸迎枕上，挑眉，颇大气地说：“等到了你该懂的时候，我可以细细地讲给你听。” 金环觉得，她话中的意思，就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二嫂好像很想给她普及男女之事的相关理论…… 看着眼前这个根本就是妧媚、优雅、女王范的女人，她震惊了，第一次觉得，也许奉山之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平淡。 世子啊，你的一颗复杂的爹心该如何安置； 女主要去没有他的地方蜕变了； 我给她捎了一个女王攻的模范！
第36章 奉山上下都很欢迎金环这个常住民的到来，他们奔走相告、欣喜若狂地来迎接她，有的人甚至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当然，这只是金环的臆想。 实际上是，老夫人的表情很复杂，楚三老爷的妾室、莫姨娘的表情很复杂，莫姨娘的女儿、楚知歆的表情一样很复杂…… 老夫人捏着手里的紫檀佛珠，瞅了眼一身文人扮相的金环，那小脸还是那么讨喜，可老夫人就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算穿成这样，也不是我孙子。” 金环先是挫败，继而看到舒嬷嬷在旁边掩口笑，她立时就反应过来，忙忙地揉到老夫人身边，娇气道：“祖母，若再不拿正眼看我，我可就当您真的不想我来了！” 老夫人近几年年纪长了，人却越活越小似的，小性子使得比金环还好，她扶着额头撇开脸，很是嫌弃地说：“我原本就不想你来，我要我的孙子！” 金环就拿眼神去飘身后又恢复成端庄贤淑样的二嫂，神秘地说：“我没带您孙子来，可是我带了您的重孙子！” 老夫人原本以为临森夫妇是送人来的，却不成想，也是要常住，孙媳康氏还有喜了。 这可真正是惊喜，临森虽然是庶出的，可老夫人从来不苛待庶出的孩子，她能一直将三老爷养在身边，就可见一斑。 而且孙子辈里，如今还没有一个是有子嗣的，最大的楚临阳也没有孩子，如今康氏有孕，老夫人是真心欢喜。 “快快，你们赶紧扶着二奶奶回房去歇着，就住我院子里的西厢。” 金环有些吃味了，垂着头装可怜：“那我住哪里吖？” “你？”老夫人轻哼，磨蹭了一会儿才很不高兴一样：“你么，住个耳房也尽够了！”说着，扶了身边一个婆子的手带着康氏一行往园子里去了。 金环嘟着嘴，舒嬷嬷笑着催她：“姑娘快来吧，老夫人想你想的紧，已经收出了暖阁给你住呢。” 暖阁指的是紧邻着老夫人睡房的暖阁。 金环心里高兴了，脸上还是拈酸吃醋的样子，舒嬷嬷摇头失笑，这一大一小，一个比一个孩子气！ “环妹妹。” 几个兄弟姐妹见完礼，楚临阳和楚临风引着二哥进了园子，楚知歆则走到金环身边来，一副想欢迎她，又做不出那喜气模样。 “歆姐姐，许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金环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得格外真挚。 楚知歆勉强扯出个笑脸。 她性子较软，可能因为是庶女出身，所以总是有些怯怯的，以前楚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没有比较，她还有些指望，可自从金环来了以后，她的内向、胆怯、懦弱都好像加倍被放大了一样。 她寒暑不辍地每日大早陪老夫人礼佛念经，金环则最贪睡，可那又如何，她的勤勉比不上金环的一个撒娇更惹人疼。 金环如何不知道楚知歆的心结？ 女孩子原本就爱多想，虽然家里没人将她当正经庶女看，可她自己妄自菲薄，还为此郁郁寡欢，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没有自己，也会有十嫣、重宁，都能让她不自在。 金环自认从未想过和她比较争夺过什么，所以心中坦荡，对她一笑后，叫了身后跟着的妈妈丫鬟们，往正房里走。 就是这样的坦荡，自己没有底气，永远也得不到。楚知歆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复杂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不多，金环的三个妈妈和六个丫鬟都搁在正房里也不显的拥挤。 蓝歌小桃红理着箱笼，云妈妈给金环泡了一杯酽酽的红枣蜜水，奚嬷嬷在同二三等的四个丫鬟训话，娄嬷嬷在做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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