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端了枣泥山药糕进来,只见自家姑娘的脸比那枣皮还要红一些,不由怪道:“姑娘热么?可要奴婢把窗打开?” 金环半晌不语,而后突然道:“小桃红,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脸红红的,眼中又好像闪着光,极亮,让小桃红突然抖了抖,干笑道:“姑娘先说说是什么事。” 金环丝毫不理会她,只自顾自地握了她的手,非常认真:“事成之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呃……”小桃红快哭了,她可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金环的姨妈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灵感。 悲悲切切的:“哥哥,我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要离开你了是不是?” 如果说出这种台词,还试探不出楚临峦的心意,她就切腹谢罪! 然后金环就开始苦苦地等着楚临峦的出现,可是从草长莺飞等到百花争艳时,他都没有来。 从狄一秋信中偶尔带过的两笔,她知道如今楚衍的每一个消息都能将侯府推到风口浪尖上,所以楚临峦非常忙碌,金环心疼他,可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早点出现。 在奉山的这一年多,楚临峦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看她,有的时候披星戴月来披星戴月走,其间的几个时辰里,只安静地陪着她侍弄那些宝贝白菜,都有种岁月静好的平淡快乐。 金环越回忆,越相信,他对自己这样好,若不是爱,又是什么? 可这回隔了四个月,他才出现。 楚临峦像是在外奔波许久,满面风霜,有些憔悴。只是一双眼却越发沉静,眸光湛湛,好像秋末的青霜,微凉的。 金环看到他这副略显落拓的模样也有些吃惊,忙忙地张罗着给他端茶倒水,楚临峦草草收拾了一番,柔声道:“先不忙。” 他声音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暗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可神色平静,越发让人看不透。 对上他的眼,金环就像被吸住了一般,仿佛那里有千言万语,目光灼灼,比以往都强烈热切,让她承受不住。 “眼睛是最诚实的。”康氏说:“如果他嘴上说的是无情,可专注对视时你依然感觉到窒息悸动,那就是他的眼睛在告诉你,他心里是有你的。” 在他的目光里,金环的心都像被攥紧了。 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楚临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去看看祖母。” 金环点头,他好像万般不舍似的,走到门口还在回头,她脸上发烫,觉得周围的丫鬟好像都在笑话他们,就跌跌撞撞的,有些慌乱地落跑了。 楚临峦狼狈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只余悲伤决然,那样的不舍……若她看见这些,该比他更悲伤吧。
第40章 禅室里终年点着檀香,在微光里缭绕。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她面色平静,只是细看时,竟隐隐可见紧闭的双眼溢出了泪。 “我有两个亲生儿子,可到头来,他们竟都要走在我的前头。” 仿佛一瞬间老去,老夫人抬起枯败的手,覆在楚临峦肩上。 “好孩子,定宁侯府的未来,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忍了数天的悲怆,终于从这个只有二十岁的男子脸上泄露出来,他双目猩红,像是无处逢生的困兽,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当今近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他的几个兄弟,在九五至尊眼中,就如出闸猛虎。尤其是在云州的逸亲王和睦亲王,当今荣登大宝时,他们还年幼,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这二位已经长成了足以令皇权忌惮的男儿。 而逸亲王身上,有一半楚家的血液。 老夫人将手中佛珠放到了楚临峦手中:“听说睦亲王侧妃谢氏一族尽数赐死,连已经出嫁的女儿都没有放过,三尺白绫、鸩酒一杯,一世的荣华、卓著的军功,也不过如此。镇守西北的琰亲王第一个殒身在战场上,嘉奖了他的后人,封地立时就被陛下的亲信接管了。谢家、琰亲王,何至于此?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兵权碍了帝王的眼罢了。” 那紫檀佛珠带着凉而不厉的温度,让楚临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天下不过是帝王眼中的棋盘,所有人都是棋子,这一仗也许来得正是时候,身先士卒的「异党」都被剪除了,这把火,不知哪一日就要烧到我们楚家。你父亲……”老夫人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他为了保住你,为了保住楚氏血脉,你可能明白?这个时候不要动怒、不要恨,他决心用一条命来表达忠心,我们楚家甘愿做帝王手中的棋子,更甚者,愿意做帝王手中染血的长刀,而你,就是他的忠心。” 楚临峦离开了,他的背影让老夫人隐隐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埋怨了他这么多年,从他出生起,我就在迁怒于他。”微有浑浊的眼溢出清泪:“如今想来,他受的苦,却要更多。” 舒嬷嬷早已老泪纵横,侯爷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出世不过三天,就夭折了,这是因为在娘胎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养分,相比较而言侯爷却极健壮。老夫人偏执,认定她的这个儿子命中带煞,夺了亲兄弟的命格,自此不愿见他,几十年了,都待他极为冷淡。 后悔么?可再见无期,悔之晚矣。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只是午后,却隐约有暗无天日之象。廊檐上已挂了灯,风夹杂着少许细沙,扬起,就让视线只余一片污浊。 “哥哥。” 金环提着灯,在门外等他。 她穿水红色齐胸襦裙,显得唇红齿白,格外漂亮,可楚临峦只觉得她瘦了好多,原本娇憨天真的笑,都显得羸弱起来,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小风灯明明灭灭的,她发丝拂过唇角。 “这么几步路,何必等我。” 金环笑得有些腼腆,视线却不曾离开他的双眼。悸动,她只觉得今天,心跳都重写了频率一样,让人猝不及防的。 那双深邃的眼,金环觉得自己清晰地从中看到了他的情意,是他不曾掩饰?还是他刚刚看透自己的心? 脸有些红,她走上前拉他:“哥哥来,今日天气太糟糕了,还是少在屋外待。” 径直领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只有一个小桃红,见了楚临峦,僵僵地施了一礼。 将人摁坐在圆凳上,金环亲手倒了两杯茶,是她同二嫂学着制的,晒干的混上绿茶,调一勺蜜,清香微涩。 “哥哥今次在这边待几日?” 楚临峦凉透指尖被茶杯的温度熨帖了,可心里空荡荡的,他勉强道:“今日……一会儿就得走。近日事忙,实在抽不开身。” 金环有些失望,眼角都耷拉了,楚临峦很想伸出手再摸一下她的头顶,可几次施力,都无法成行。 她可怜兮兮地闷声说:“我差点以为,今后都见不到你了。”小桃红默默捂脸。 楚临峦以为她是怪自己四个月都不曾来奉山,可实在是因为他远走边城,马不停蹄地赶路赶路,想来见她也是有心无力。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却听到金环喃喃一句:“我之前流了好多好多血,几乎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小桃红忍着的眼角,刚想接一句「是啊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谁会流这么多葵水的」,却见世子爷满脸惊慌地把她家小姐揽到了身侧,那副模样,让小桃红觉得,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为什么她脑袋里会冒出非礼勿视几个字? 她一定是想多了!世子爷从来都跟她们姑娘的爹一样,有什么值得勿视的?可小桃红还是下意识地别开了眼,有些别扭。 “伤到哪儿了?”楚临峦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他脸色实在谈不上好,带了些煞气似的,让屋子里的温度直线下降。 金环没想到自己排的戏没唱完,他就来了一通上下摸索,手势有些重,蹭到她已经开始的胸口,说不上来的那种闷痛。 金环的脸是真的红透了,“没有受伤!”见楚临峦还不信,她忙伸出三只手指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我、我保证!” 竟然连他拧眉的样子,也让人觉得甜蜜。 金环老实交代:“我是月、月事来了。之前不懂,吓坏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声音越来越小,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却从不知道这种感觉也是很酸涩的。 她站着比他坐着高不了多少,离得近,金环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索性搂着埋到他颈侧,瓮声瓮气地:“好害怕……我是想一生一世都和你在一起的,我好怕这唯一的梦想都不能成真。” 楚临峦心中剧痛。 比独自的爱恋更无望的是什么?是明知彼此之间再无可能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也许是两情相悦的。 “傻丫头……”他难以成言,却不得不说:“哪有兄妹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你日后,总是要嫁人的。” 金环僵住。 “我也要成亲了。”他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微凉的发丝,一黑一白,像永不能融合的极端。“等过些日子,我来接你回家观礼。也许准备的比较仓促,不过等你成亲的时候,哥哥一定给你最盛大的喜宴。” 连强笑都不能,金环觉得满目疮痍,风声呼啸,一个凄厉的声音呐喊着:“他还是不要你!哪怕你把心捧到他面前,他都不肯要——” 楚临峦离去的很安静,小桃红半晌才回过神来,像是在问又像自言自语:“世子爷要成亲了?可是姑娘你……”你刚刚是在向他求亲吧?
第41章 疾驰的马蹄扬起尘土,伴着一声长嘶,神骏的坐骑迅捷地停了下来,楚临峦眯眼看着丈许外的布衣男子,半晌吐出一口气,飞身下马。 拱手向前道:“眼见就是一场风雨,殿下何故在此等候?” 布衣男子比起楚临峦来略显单薄,五官雅致无害,唇角总是有一抹浅笑,他声音亦是清澈平和,带一些鼻音,让人心生好感。 “峦儿此次回府,恐怕咱们也无法再像今日这样坦然相见了。” 楚临峦垂眼,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说的是。” “是我连累了楚家。”逸亲王尧莘说出这种话,都显得格外平静。楚临峦哈哈大笑:“何谈连累?太后娘娘是祖父的亲妹妹,你是我的叔叔,这是无法割舍的血缘。” 尧莘脸上就露出一丝笑意:“风雨欲来,想必你亦是不惧的。” “是啊,风雨欲来。” 颖山深处隐隐有雷电轰鸣,楚临峦眺目远望,轻道:“天变得太快,避无可避,便只能迎难而上了。” 尧莘负手而立,目光悠远就如一个避世的隐者,可也只是像罢了。 “想必你父亲的秘折已经快要送到宫中,赐婚的旨意也差不多就是这两日到。”尧莘侧身说:“你的婚礼,我便不参加了,日后……你若接了定宁侯的军符,且放心去,我会替你看顾你母亲和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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