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和狄一秋都白了脸。 “快进去吧。”他勉强道。 金环微微动了动脚,发现刚刚的锐痛分毫不显,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跑着进了陆婉的屋子,外间围了诸多丫鬟仆妇,跪了一地,金环只觉得耳根被高分贝的哭声震得生疼,可她此刻已顾不上这些了。绕过屏风,楚沐暄似是有所察觉,他在尤妈妈怀里扭过头来,准准地对上了金环的眸子。 金环鼻子一酸,楚沐暄悲伤地无声哭泣的模样,她想自己可能永生难忘。 孩子太小了,还不懂得生离死别,可他明白冷落的滋味,这一刻,当陆婉第一次他眉眼的手沉沉地落下去,楚沐暄幼小而懵懂的心里滋生出他以后都会被母亲冷落的感觉。 再不会见他、不会碰他,更是永远都不会对他笑了。 姑姑的笑很温暖,可他也想拥有一个母亲的笑,可穷尽一生、碧落黄泉里,都寻不到了…… 金环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楚沐暄终于爆发出了哭声,泪水落在皮肤上,带着烫伤人的热度。 陆婉死了,在听说楚临峦病重将归的消息后,她迫切地离开了人世。 楚老太太非常愤怒,她曾叮嘱过这个消息不许传到行简园,可陆婉还是知道了。 因为奴才的疏忽,死了一个侯夫人,于是行简园所有的仆婢都要来承接楚老太太的怒火。她年轻时就有雷厉风行、严矩持家的名声,几十年过去了,她吃斋念佛太久,几乎让云州如今同岁的老人们忘记了那个泼辣狠戾的、嫁入定宁侯府的定北王郡主。 直到行简园十余个个仆妇丫鬟被杖毙、剩余的全部被发卖到偏远地方,日前因为楚临峦重伤一事、或看戏或盼望楚府一蹶不振的人才恍然惊觉,楚府还有一位楚老太太坐镇! 暄哥儿住在谋晨园里,名义上是有裴氏照看的,其实多半都是金环带着他。 那日暄哥儿在午睡,楚老太太身边的舒嬷嬷带了几个新的奶嬷嬷和丫鬟来,说是补给世子的。金环想到这一次祖母的雷霆之怒,方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被说成是个心软没用的。 行简园里,如今只剩下一个安静极了的宋西泠,她身边的所有人同样没有逃过这次风波,体面的四个丫鬟被打死,其余的都发卖了。 她看着眼前楚老太太「精心挑选」给自己的丫鬟仆妇,广袖掩盖下,齐整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可她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嘲讽,似是对楚老太太此番大张旗鼓、惹人话柄的作为颇为不屑,甚至是轻视,好像她老人家的这种做法不管有没有深意,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大户人家,尤其是勋贵公侯家,都讲究要搏个好名声,慷慨、宽容、家和万事兴的体面,楚老太太的这回,虽不违体制礼法,却显得太不近人情的残酷。 金环问出这个疑惑时,只听祖母平淡而无奈地说:“再不立威,人们就该忘记我这只垂垂老矣的母虎亦是有一双利爪的。为了振作我定宁侯府的威势,舍了我这张老脸有什么关系?” 过了一段日子,裴氏却来了金环房里,对着楚沐暄欲言又止的,直到孩子睡着了,她才低声愁道:“如今可怎么好,你哥哥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似冷漠实际最重感情。看了那么多填房坑害原配孩子的事,怕是为了暄哥儿,他都不会再娶了。” 金环只垂头不语。 陆婉的死,说句不好听的,裴氏虽有些伤感,却是松口气更多些。她都不能想象,日后峦儿回来,他们夫妻二人隔着这么个孩子,可要如何相处? 就像一根透骨透肉的刺,动一下就是鲜血淋漓,哪怕看见,都要疼一疼的。 她此番就是来试探的,金环对暄哥儿是越发疼爱了,由此点出发,还可一试。虽舍不得金环做了继室,可这孩子嫁给谁能比继续留在侯府过得好?这么一想,再想想死心眼的儿子,裴氏终于定下了主意。 她瞥了金环一眼,面露悲色:“如今他重伤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也没有哪家敢动心思叫闺女来给他做填房了!” 金环依旧不语。 楚临峦还未平安归来,裴氏也不敢真的说些关于儿子的不吉利话,复又坐了一会儿只能气馁走掉了。 最后来的是康氏。 她只直白问:“如今他又是未娶之身了,不过是个鳏夫……”康氏撇撇嘴,好似对楚临峦的这个新身份有些看不上似的,“不过想来你是不在意这个的。怎么,还犹豫不决呢?想等着他第二春第三春也变成寒冬腊月、直接得个克妻的名声,到时候你就肯心疼他屈尊下嫁了?” 金环终于忍不住:“二嫂你嘴也太毒了些,何必咒未谋面的三嫂?” “嗤。”康氏冷笑:“过去看你还觉得是个聪明的,懂得抓住机会,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三年前那回,若不是圣旨横插一杠,如今你嫁妆也该绣的差不多,只等侯爷孝期一过,欢欢喜喜过门了。可现在同三年前也没有什么不同,男未婚女未嫁的,虽然对陆婉来说,也许有些不公平,可感情的事原本就不公平。她既然生无所恋,侯爷和亲儿子都被她抛在脑后,只顾着求死,这对侯爷就公平么?” 金环从来知道二嫂是个能说会道的,她不想承认心里有一些触动,可自己介意的从来不是陆婉,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他说他一辈子都是我哥哥!” 康氏被她憋红眼的模样震得呆了呆,突然噗嗤笑了:“嗯,我觉得这样正好。他这回若能活着回来,也许缺胳膊少腿的,或者如这空穴来风的传言一样,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这副样子,如何配得上你?他不想娶正好,反正估计也没人会想嫁他了,到时候——”康氏拖着音调,拖的金环的心越来越乱越来越疼,“到时候见他那副没用的模样,说不定你就先嫌弃他了。就叫他独身到死吧,也少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康氏不是楚临峦的亲娘,她只是一个看不惯大男人别别扭扭思前想后、不肯直接自己担了最疼孩一生的普通嫂子,所以她什么都敢说,包括这在金环听来是刺耳极了的诅咒。 “我才不会嫌弃他!他就是只能活一日两日,我还是愿意嫁给他!” 金环愤怒地吼出几句,只觉得畅快至极,可康氏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她又生出一股气来。 这个毒舌二嫂,诅咒哥哥,她真的再也不会理这个狠心的女人了! 康氏眼瞅着金环像只发怒的小老虎架着胳膊豪迈地奔出了屋子,气势同楚老太太年轻时,也许能有个一分像了,可惜……她不由摇摇头:“这么不禁激将,这些年,真是毫无长进啊。” 金环气哼哼地去了书房,唰唰唰地写下一张条子,上书:告诉他,他媳妇死了,我可以嫁给他了! 凝眉想了想,这措辞太直白,他若真的受伤……金环摇摇头,想着那天神秘人那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到底将那大字揉成一团,取了素色纸笺,认认真真委婉地写了一段表白求婚的话。 她的确还是想嫁他的,哪怕如今提出来,显得自己对陆婉不够尊重,可就如二嫂所说,陆婉一心求死,对楚临峦和楚沐暄,就不是一种伤害么? 金环自觉已经被这段抛不下忘不了的感情折磨了太多年,她想求一个结果,不过这一次……她目光灼灼而坚定,这个结果,要由她来主宰。 什么做她的哥哥?从来就没有像他这样做哥哥的人! 之前那些年,他分明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以为什么都不懂,就招惹她!惹得人家芳心暗许,一许就要耽误一辈子,他还要说什么狗屁哥哥的话,那他就是个渣男,金环一定亲手结果了他! 残疾?重伤?鳏夫?这些都休想成为借口! 金环眼睛微红,想着只要他还在战场一日,也许康氏对他的那些诅咒就会成为真的,她低下头,细细地折好那纸笺,心中又酸又温柔:“你便是成了那样在旁人眼中没用的人,我也不会嫌弃你。” 把纸笺压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盼着那个感觉很厉害的侯府暗卫还是刺客的,能早些帮她送了这信给楚临峦,再得一个回信。 她心里憋着一把火,这火渐渐弱了时,金环对这日的冲动便有些后悔,可回到书房,那纸笺已是不见了。问了伺候的人,人人都道她的书房等闲是不敢进的,更别提动里面的东西了。 金环猜测信恐怕已经被拿走了……回忆起那天自己都写了些什么,她就恼恨后悔的想把头发都揪掉,可于事无补,只能鸵鸟地想让那信慢些到再慢些,或许路途遥远,直接同人错过了,他一直都看不到才好。
第70章 金环想错了。 或许云州距边关路途遥远,可侯府几代人都是沙场拼杀过来的,在传递消息方面,楚家人绝对拥有最先进最尖端的工具。 西北极干旱,一个夏季也没有过几天雨水。万里无云,碧蓝色的苍穹,一只大鸟在极高的空中盘旋,红背白腹,若不细看,腹部的颜色几乎可以让它隐匿在天空中。 突然它像突然不能飞了似的,从天上掉了下来。可那速度比寻常的自由坠落要快的多的多,只见那大鸟翅膀缩紧,像一支矛,迅捷无比的直直投射而来。 有小兵惊讶地抬头看着那落下的影子,大张着嘴忘了言语,待它离得进了,他恍然觉得好像那上面嵌了两颗发光的宝石,嗖地划过,在白日中都汇成了两束电光。 “将军,是十九。”一个着铁灰色锁子甲的年轻将领解了红隼脚上绑的信件,他抬起骨节的手指,红隼用喙敷衍地啄了一下,而后扬起头,立在他肩膀上,如一个巡视领地的王者。 每一只隼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这只的姑且叫它为傲而娇。年轻将领轻嗤,扯着嘴笑话它一声。揭开那信件,还疑惑怎么隐约带着香味似的,入目是一片陌生的簪花小楷,有如仙露明珠,已能感受到字如其人,可等他看过一行后,腾地立直了身子,就如听到集结的号鼓一般。 称作十九的红隼被他颠了一下,失了仪态,有些愤怒的瞪圆双目,呼啦啦落到了大帐的一个架子上。 “严正,怎么了?” 说话的人在粗糙的案桌上,正伏案写画着什么,头也不抬的,却好像已经把他的窘态悉数收入眼底。 涨红了脸的锁子甲小亲卫严正像是汇报一样严肃:“报、报告将军……是卢光那里传来的信。” 楚临峦笔端一顿,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卢光,他该在金环身边,是不会主动同自己联络的,除非是她出了什么事。可能出什么事呢?在侯府,女墙围护着的深宅大院里……楚临峦怔怔的,可在严正眼里,自家将军侯爷还是那么淡定认真,不完成手中的事,是绝对不会走心的。 半晌,楚临峦终于发现自己走神太久,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大军归家时,说不定金环是由夫君搀扶着、挺着肚子来迎自己了,当然那个碍眼的可以完全从他的世界消失的男人,有可能是一秋,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从前不知道未来更不想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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