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合月从门前院里的整洁程度,就能看出来南归雁等人把这里维护的很好,此时听他说了,这便偷偷抹了抹眼泪,笑着说了一声好。 也许是觉察了王妃低落的情绪,南归雁便也不再多说了,只将这三年来,殿下叫人往这里送钱时记下的账本奉给她看,又通报了一些闲事。 李合月粗略看了看,发现这南归雁委实是个经商理财的能手,赵衡意三年间往这里送来万贯银钱,南归雁置地买田开肆铺,派遣兄弟给富户做保安,竟还赚回了几千贯钱。 “你说你从前是赤甲营的?”李合月忽然想到了这个,温声问了一句。 许是对赤甲营的身份万分得意,南归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卑职从前在赤甲营任中军正将,手底下管着五百人呢!如今只剩下五十来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同当年的兄弟们重聚。” 李合月嗯了一声,问起他来,“我的舅舅名叫韩定雍,不知——” 她的话音未落,南归雁已然惊呼道,“莫不是韩统制?他当年大马金刀,一刀下去,起码三个蛮人的头就落地了!他是您的舅舅?” 见李合月点头,南归雁的眼圈就红了,“倘或不是……倘或不是……” 李合月是知道些赤甲营的历史的,此时见他如此,也随之心酸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南都监,多谢你这三年为我出气,守住了家产。”她站起身,深深一鞠,向他道谢,“我明日要上公堂,打官司,今日能在自己的家里歇息,全赖南都监的功劳。” 南归雁受宠若惊,说了几句自谦之语,这便退下了。 院中便只剩了李合月同桑禾、谢荃。 谢荃到底是心有歉疚,此时见那位穗绾娘子领人收拾后院去了,这便轻轻上前,低声道:“王妃娘子,去瞧瞧从前的故居吧。” 李合月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地往里走,穿过游廊、月洞门,看着一草一木、花园假山,檐下的空空鸟笼,越走越神伤,以至于走到爹娘的小院钱,便已泪流满面。 小院里种着芭蕉、玫瑰、海棠,还有爹爹亲手做的秋千、摇马,她小时候随着爹娘住,后来大了一些就住了隔壁的小院,可仍要隔三差五地黏缠着爹娘…… 她往屋子里走着、去着,泪水犹如雨下,脚步也微踉着,像是快要支撑不住。 屋子里还保持着从前的模样,架子床上绣着牡丹花的铺盖,爹爹的瓷枕,娘的软枕,她坐床边儿把娘的软枕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抖一抖,决明子在里头晃动着,她就想到了娘说的,枕着决明子,像枕着下了一夜的春雨,细细碎碎。 抱着春雨似的软枕,她半歪在床头,床帐上吊了一只手绢卷的布耗子,明艳艳的桃红,喜气洋洋的偷米小贼。 出了嫁的小娘子半歪着,眼神稚软的样子像是回到了从前绕膝的小女儿,她无声地哭着,到末了摸了摸软枕,闻着娘的气息,只觉得岁月像是静止了一般。 桑禾哪里能见王妃哭这么久,只觉得心疼至极,悄悄背转了脸拭泪,接着坐过来哄她。 “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您瞧您仇人那一家子,乞丐不如的日子过着,恐怕比叫他们死还难受!明儿审了案子,判个斩立决,告慰郡夫人。” 李合月歪在了桑禾的怀里,嗓音因哭久了的缘故哑哑的。 “……从仆妇到婢女,再有管车的把式、待客的门房,全都死在了李锦的手里,他们何辜?我父母又何辜?你说的对,这三年叫他们苟活着,自有偿命的时候!” 桑禾在一旁点着头,为她拭些泪,轻声哄道,“说起来,您和殿下的缘分,原来是从这儿便开始了。” 李合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赵衡意,她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眼神便有些委委屈屈。 “原本还气他骗我方向,这时候却一点也不气了。”她哭累了,头发湿了几捋,黏在额上,有种稚拙的可爱,“那时候他说我同他萍水相逢,不重要、不认识,可转了头还派人来帮我守住宅子,可见那个时候他就在意我了……” 她到底还只是十六岁,又是个豁达的性情,此时收拾了心情,一整颗心就被赵衡意牵动起来。 “这时候早该到蔚县了吧,我要给他写封信,叫人快马送到蔚县的驿站官邸去。今日同李锦的交锋,南归雁同我的交待,我全要说给他听,算着时辰,今晚送到,明儿就能带回来回信!” 她说着便叫桑禾去取纸笔,洋洋洒洒地将今日所有的事都写了上去,落了款端详了半天之后,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蔚县在很北的地方吗?”她轻声问桑禾。 桑禾温温柔柔地磨墨,闻言笑着说是,“自然。听说那里啊,一年能有一半的日子都有雪,算起来,这几日该是很冷。” 小娘子哦了一声,又把信笺放回了桌上,拿了笔又追了一句。 “冻耳朵了吗?等我给你揉揉。”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不避水火 边地的确很冷, 冷风刮过耳,耳尖儿便有刺痛感。 西陉关内的狭长山道上,大雪铺了百里, 圆月有如白玉盏,孤独而又皎洁的光流淌而下, 同雪色相接,山谷就成了雪国。 沉寂的雪国里,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这些踏雪的沙沙声显得世界愈发安静, 良久山谷里有一队轻卒锐兵行出来, 打头的几匹骏马扬蹄, 带起了细碎的雪沫。 车队最前的骏马之上, 着深色斗篷的男子抬手, 紧了紧风帽, 寒风刮过他的侧脸, 冷峻有如寒冰刻就。 他身后的护卫纵马上前, 在他的身侧低声禀告:“……王妃娘子此刻已在旧宅歇下,南归雁等人自会护佑在侧, 还请殿下安心。” 马蹄踏雪的声音沙沙,雪中人的声音亦有些沙哑, 他低嗯回应,眼望前路, 心牵耀州。 “娘子可有话带来?” 身侧护卫闻言气息微滞, 低头回道:“探子急于将王妃娘子的行踪回报, 故而不曾同王妃娘子说上话。” 赵衡意不算是性情粗暴之人, 既知如此便也不再追究, 只吩咐道:“千里路程, 来去不易,岂能无功而返?再去。” 身侧护卫不敢觑殿下的神情,在马上拱手称是,再转头吩咐探子。 赵衡意见前方风雪茫茫,夜空一轮圆月渐渐隐没,心知必有一场大风雪,沉吟一时,询问身侧护卫。 “曾老状况如何?” “曾老同接伴使孟继良,还在马车上避风,尚可支撑。” 赵衡意知悉,扬起了鞭,一声啸音过后,队伍加快了步伐,在风雪里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茫茫白雪后隐约的城门瓮楼。再有风声簌簌,有高大健硕的男子纵马而来,行至赵衡意马前,拱手称了一声殿下万安。 男子形容威风,两道浓眉沾了雪沫子,自报家门:“卑职西陉关副都部署毕佐,特来接引诸位。” 风大雪大,月亮已然隐没不见了。毕佐也不多言,只将众人接引至瓮城中,待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方在厅堂中坐下了。 赵衡意此时已在厅中坐定,眼睫微动,但见曾授承面有青灰之色,显是不习惯边地的极寒,好在他是心智坚定之人,目色炯炯有神。 倒是接伴使孟继良微咳声不断,在每一声咳嗽后都会轻抬眼皮,其间有隐隐的歉意。 他在半月前才将北蛮的使臣接引至京城,之后又随着谈判的车队再回边地,连日奔波,他又是文臣,身子到底是受不住了。 而那长年累月守关的西陉关副都部署毕佐,却忙忙碌碌地叫人奉热汤来,看着众人饮下之后,方才大马金刀地坐下,豪迈发问。 “……即便是殿下在这,卑职也有话不得不说。凭什么同蛮子和谈?当年高祖领着六军九部亲征,将北蛮羟胡杀得是片甲不留!如今不过三年过去了,北蛮竟然打到了关外,还要同咱们和谈?放他爹的鸟屁!那蛮子的使臣一进关,老子就想一□□过去,穿串烤着吃!” 他言语粗鄙,赵衡意不以为意,倒是曾授承轻咳一声,出言道:“毕部署慎言!郑王尊驾在此,你快莫一口一个老子了。” 毕佐是豪爽之人,说秃噜嘴了一时受不住,此时才意识到郑王殿下还在这坐着,这便讪笑了几声,摸了摸后脑勺。 赵衡意道了一声无妨,问起了和谈的地点。 “北蛮使臣来了几人,此时在何处落脚?”他抬起眼睫,目色凌厉,“可有军队随同。” “一共来了三个蛮子,听说打头的也是个王爷,叫什么耶律隆虎,带了两百人的护卫队,卑职的探子撒出去六百里,倒是没见着有北蛮骑兵的影子。”他沉吟着,又道,“那些蛮子骑兵常常惊扰边地的百姓,烧杀抢掠,犯下不少血债,咱们明里暗里的跟他们打过多少次仗了,可前些时日才听说官家要亲征,这几日又要和谈,真是摸不透了……” 这毕佐口无遮拦,两个文臣却能解其意,他们没有接腔,只看向了郑王。 “……三年前北蛮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假,可三年多的时间不动兵马,蛮子早已休养生息,积聚了力量,此次和谈委实凶险。”那孟继良偏过脸咳了一声,接着再说,“官家有三道旨意,第一,榷场不可开。第二,倘或北蛮退后六百里,以黄汤口为界,将定北、化义归还我朝,便能在边境六城开办榷场。第三,北蛮皇帝要向我朝称臣。” 孟继良也是在此时,才将陛下的旨意说出,他自知这两点委实离谱,此时说完了,眼神里便带了几分忐忑。 然而郑王殿下却牵起了唇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 “官家的旨意极好。”他的嗓音低沉着,带了些许的凉意,“扬我国威,教化蛮夷。很好。” 毕佐也觉得好,拍手大笑:“真是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要便宜那些北蛮子呢!官家果然是正大体统,不屈服于蛮夷!我就说嘛,凭什么跟蛮子谈?给他们脸了!” 然而他手舞足蹈,可在场三人却都不发一言,面色低沉。 曾授承偏过头去看孟继良,低声道:“孟使臣,你觉得好不好?” 孟继良苦笑一声,又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官家的旨意,臣不可不从。”他摇摇头,像是也对此道旨意不解,“曾老,学生没有家累,孤胆一颗来就来了,只是您老——” 曾授承摇摇头,也是苦笑,“本官在天牢里住了小半年,早将生死度外,孟使臣不必担心。” 毕佐被眼前这二人的对话给弄糊涂了,疑问道:“这是怎么了?要死要活生离死别的?您几位□□使臣往那儿一站,把这些条件喊出去,那些蛮子还敢恼羞成怒?本将在这领着几千的兵卒,莫不是摆设?还护不住你们?” 这粗人哪里又能听懂了,他还在那里兀自嚷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曾授承打断了他,笑道,“毕将军,壮我天威这四个字,能靠谈判得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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