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心里头暖融融的,好似淋了一层蜜汁子。 谢青总看顾着她呀! 不远处的龙凤花烛还在燃,一簇簇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迷乱人眼。 她谨慎抬眸,迎上谢青的一双春山如笑的凤眼。火光也适时跃进他的眼眸之中,震荡了那一池寒潭。 沈香似乎能感受到谢青眼底的温度,不再骤雪寒霜一般骇人。这次,他的笑蔓延至墨色眸子里。 谢青是三品大员,可着宽袖对襟紫色公服行婚礼,明明是见惯了的官人模样,被喜庆的红烛映照,又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霞姿月韵的郎君,今日更比寻常俊俏几分,令人心动。 沈香不好意思看他,摸了摸鼻尖子,怯怯垂首:“您今日很俊朗……” 她夸不出其他来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上这一句。 谢青嗓音更为柔和了:“小香着嫁衣打扮也很美,嗯,很讨为夫喜欢。” 他倒是胆大,自称“为夫”了。 沈香紧张极了,说话也要磕巴。 丢脸。 她纤纤五指在榻上摸啊摸啊,就是没捞到什么可挡脸的事物,沈香只觉得自个儿都要烧起来了,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 谢青斟了酒,分她一杯,小夫妻交臂共饮。 自此,礼成,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沈香的心跳好快,隆隆的,震着她的耳,吵得她头晕目眩。 平素没觉得酒有多烈,偏偏这次,一灌入喉咙便浩浩荡荡烧进肺腑,烫得她眼角都潮红出泪。 谢青起了狎昵的心思,抬指,掖去她的泪花,取笑:“若是哭,也不该是这时。” “轰隆——”无尽的烈火一声空响,自心房顷刻间焚烧,火烧火燎,吞噬了沈香。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偏要这般坏心眼作怪吗?沈香周身烘烘,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偏生是今夜要说起这些话吗?怪难为情。 沈香眨了眨眼,不敢多辩,也不敢和郎君对阵。 她只能避开话茬子,搬来救兵,问起旁的事:“一直忘了问,我乃刑部侍郎,又是您的下属,今日不出席婚宴,无碍吗?” 谢青:“无碍的。” 他转了转酒盏子,又说:“沈家不出席也好。” “为何呢?” “总该早日摆出立场。” 沈香不傻,她立时反应过来:“您是想让朝廷的人知晓沈、谢二家因婚事而闹不合,就此关系破裂吗?” 谢青今日纳罕,竟没接小妻子这话,只笑不语。 沈香知道,谢青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此举,大有深意在内。 心头莫名升起一团惶恐来,沈香悄悄问:“您究竟想做什么?家仇难道不止是杀李家?” 谢青定是怕牵连沈家,这才借婚事表态,逼她不要出席,尽早把沈家摘出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险要事,谢青得设下这么一个局? 沈香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猜。 谢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小香别怕,你会很安全的。便是有罪,也祸不及沈家。” 他从未想过,沈香会因此受伤。 此时此刻,沈香才懂,谢青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无言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眼眸又是一层泪雾。没由来的委屈,不好分说,倒教人笑话。 谢青定然不懂,而执意要他懂的自己,很狼狈。 “您这样不对……” 沈香头一次,对谢青起了一丁点火气。 “嗯?”谢青茫然,他是站着的,居高临下凝望沈香。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肩头发颤,那一身婚服裹不住她战栗的臂膀。 哭了吗?为什么? 谢青微微抿唇,唇峰一道紧密的白。 “别哭……”他再次哄她,温柔缱绻,一心要稳住她。 沈香也不想大喜日子给人难堪,只是鼻腔酸涩,好似闷了一拳,她哪里都疼,实在忍不住。酸酸涩涩的触感遍布心口,越有人在意,她越是受挫。 沈香喃喃:“是啊,您会护我的安危,不惜用婚事作筏子,教外人知道沈、谢二族不合,意图全力保下沈家。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决定同您成婚,就是想着往后成为夫妻,与您生死与共,生同衾,死同椁。可您呢?” “这样对小香最好。”谢青不明白,他已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了,她为何还要难过?他确实很卑鄙,既想招惹沈香,留住她,又不想她受他带累。所以他早早布好棋盘,为她留下一条逃生的路。 哪里做错了吗?他实在不懂。 “您一定不知我心绪,您甚至还以为自己很厉害,算无遗策吧?”沈香讨厌自作主张的谢青,她的眼泪也来得莫名。倔强地瞪大眼睛,眼泪却啪嗒啪嗒落下来,“出了事便想舍下我,您没有把我当成家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他不知道的,她说给他听。 沈香已经尽力教他了,愿不愿意学,那是谢青的事了。 只是,她好挫败啊。洞房花烛夜,她竟顶撞了上峰,今日的吉祥和睦,算是被她毁了。 思及至此,沈香哭得更凶了。
第33章 若是往常, 谢青几句笑语也能糊弄过去。 他一贯擅长粉饰太平。 沈香知道他多有手腕,为人处世八面玲珑。 但今时今日, 他滞着不动, 腕骨嶙峋,绷了道青筋,想蜷指擦她的泪, 起又落, 似乎不敢。 他对她缴械投降了。 谢青应当很少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时刻吧?沈香兀自咂摸着,心里的苦闷少了许多。 她止住了眼泪,泪痕还挂在腮边。哭完了,沈香又很难为情。 不如尽兴下一场雨,好歹电闪雷鸣,割裂开天地。 可沈香舍不得, 所以留有余地。雷声大雨点小,自个儿把气先忍住了。 受尽委屈啊。 谢青一定很好奇, 姑娘家说落雨就落雨, 说收就收, 起伏从心。 早知道就不声嘶力竭这样辩驳了,眼下不知道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沈香偏一偏头,低语:“您是不是不大懂呢?” 谢青只觉得她可怜,哭的时候, 明明是湿了她的眼, 却揪着旁人的心。如今不哭了, 鼻尖子红彤彤的,微微发颤, 受惊的鹿儿一般,更为我见犹怜。好似连绵的阴雨天气, 地打湿了,半干不干,没淋着衣裳,却让人通体受寒。 他难得起怜悯的心思,邪神也会偏爱世人。 谢青含笑,第一次有不甘心的心绪,摇了摇头:“我确实……不太懂。” 懊丧呀。 他从不觉得没有人情味是一件坏事,可此时此刻,他怨自己。若谢青多洞悉人心,是否就能为沈香排忧解难。 沈香怯怯地说了句:“其实,跟着您跳崖那次,我也是怕死的。” 闻言,谢青被怔住了,墨色瞳仁收缩——什么意思呢?小香明知是陷阱,也义无反顾跟着他跳下来吗? 沈香抿了下唇:“还是不懂吗?” “抱歉。”谢青不语,说出答案,像是会重伤她,不愿开口了。 沈香泄了气儿,教他:“我不怕死,也不怕跟着您死。但我怕您推开我,同我疏远、同我生分。我以为和您成了亲,往后就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可您好像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您在瞒着我。” 谢青想开口,新房外却有人三催四请,喊他出去陪席吃酒。 一记筷子抛出,势如破竹,带着飒飒风声,瞬息间刺开新房的窗纸,钉在廊庑的红漆柱子上。 奴仆们受了惊,不敢再催,逐个儿退下。 谢青道:“我不曾把小香当外人。” 这是实话,可是没什么说服力。 “您这样说,但我感受到的不一样。”沈香不想和他争论下去了。 她嗟叹一声,小心帮郎君理一理袖缘:“您先出面招待宾客吧,晚间咱们慢慢说。” “嗯。”谢青不放心,叮嘱了句,“莫要背着我哭。” “好。”沈香又得体地笑起来,乖顺极了,“一定不会。” 得了应允,谢青这才放心出面照顾宾客。 大喜的日子,明明刚闹了别扭,还要装一派欢喜,是一桩难事。 推杯换盏间,僚臣们忽然问起:“怎生不见沈侍郎赴宴?” 朝廷的官人们不蠢笨,能猜出原因,只是这样急赤白脸地问出来,也有试探谢青口风的意味。 谢青既做了这一场戏,便要做到极致。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摩.挲一番杯盏,轻声道:“府上递了帖子过去,偏生沈侍郎不给谢某薄面,推说是令妹忌日,不好吃红事酒。也罢,随她去吧。” 这话说得严厉,没有一丝一毫为沈香袒护的况味。在场的官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呢?他们哈哈一笑,敷衍接了句:“也是不凑巧了。” 各个儿心知肚明,谢家怕是要和沈家撇清干系了。 也是,谢家若是真想和沈家联姻,直接从沈家旁支挑个小娘子便是,偏生谢青宁愿娶个农家女都不想和沈家沾亲带故,教沈衔香多难堪呢? 细究起来,其中意思可就深了:一是觉得沈家没落了,不好起复,再牵扯干系也是徒劳;二是想独得官家宠信,自然是不能和这些勋臣旧部有太多牵扯,天家不愿看着门阀勾结,谢青想走得远就得跳出来。 思及至此,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嘶……谢家弃武从文,放弃了“定国将军”头衔封号的承袭,是不是早算到了这一步?谢青成了文臣,倒顶了沈家一贯的文臣的缺口,这是有意压着旧友往上爬啊! 如今真面目暴露,恐怕沈、谢二族百年至交算是毁在小辈身上了。 众人唏嘘不已,谢青戏做够了,故意吃醉了酒。 待暮色沉沉,他佯装不胜酒力,终是被奴仆们扶回房中。 婢女们来过新房,窗上漏风的眼子已经补上了。 奴仆们为沈香拆了发间的花钗,褪了身上厚重的婚服。还抬了水,供她沐浴洗漱。沈香洗完了身子,又挑了一件桔梗色瑞锦雪花纹齐腰襦裙上身,只是鸦青色的发还湿着,濡了水,比往常更黑,谢老夫人派来随侍沈香的心腹奴婢赵妈妈正要帮沈香拿帕子绞发,半道上却被几节硬朗修长的指骨替了去。 赵妈妈瞥见那一双清冷倨傲的眉眼,心中一凛,她不敢出声,默默退出婚房,顺道阖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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