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晋爱子心切,即便谢青作保,他也不肯放人。最后父子俩窝在书房里小半个时辰,不知说了什么,孙楚总算得偿所愿,而孙晋连连叹息,不愿多讲缘由。 沈香私底下问起孙楚:“你怎么说服干爹的?” 孙楚奸猾一笑:“我说,我这个人佛缘也蛮好的,在家里闲久了,不就得成日里打坐参悟吗?他一听,还是觉得放我回红尘里头当个杀将好了。” 原是用“入道”相要挟,反正儿子留不住,那就随他去吧。 沈香无奈地拍了一下小子脑袋:“干爹不容易,你少惹他生气。” “我省得,就这么一个爹嘛。” 谢青的饯别宴,他被一众官人粘缠不放。得卖岳父颜面,不可甩脸子,故而他老老实实在酒席里作陪,待外人也宽厚。 头一次见的官吏还以为他平易近人,是天生的好性儿呢! 沈香阴阳怪气地哼哼一声:“看来昨日泄火颇有功效。” 她有意欺负谢青,逃到年轻后生那一桌,听少年郎们说大话吃酒去。 孟东城知道孙楚可能年底要上京,他也道:“我正好要入京省试,这次必须进士及第,让小香师父也沾沾我的光。” “切,就你!拉倒吧!也就之前县试风光过那么一次,此后年年考,年年落榜,我都不想说你了。”孙楚明显酒喝多了,说话都厚舌头。 “你小子,嘴能不能干净几句?小香师父在这里,你还损我颜面!” “就是不喜欢你在我姐面前吹牛的那股子劲儿,欠欠的。” “想打架是不?!来啊!” “老子怕你?!” 孟东城被撺掇出火气,又和孙楚扭打在一起。这一次阵仗挺大,谢青让阿景出手,把两人压在了地上,休了一场干戈。 沈香面上讪讪,两个年轻人为她打架,就如她是红颜祸水般,很尴尬。 她又小心翼翼坐回谢青的旁侧,谢青早早为她备了座位,还贴心往凳面垫了雪青色软缎,生怕沈香受凉。郎君无一处不体贴,沈香很受用,只心下还残留一寸不甘,是她被谢青算准了——他知沈香定会回到他身边待着。 不爱这种被摆布的感觉,也讨厌谢青料事如神。 “沈香胆大妄为挨着谢青坐”一事,落入张主簿等人眼里就显得格外不可思议。他们小心翼翼看了孙家老夫妇一眼,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震惊。 怎料,孙晋和孙婶娘早知沈香夫妻的关系,没觉得有哪处不对,见怪不怪了。 张主簿福至心灵,只得垂头,偷偷和衙门仵作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张主簿闷闷喝起酒来。 他以为沈香瞧中了谢家的泼天富贵,一心要入高官家宅当个妾室,心里直叹“可惜了”,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竟也被红尘富贵迷了眼睛。 毕竟谢青如今在外,把沈香当妻来宠爱,待沈香和他去了京城,入了后宅。当家主母镇压着,定是原形毕露。那时,她会失宠的。 仿佛早早看到了沈香悲惨的归宿,张主簿喝了个酩酊大醉。 唉,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劝?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酒宴散去,张主簿和衙役们都回了家,席上唯有沈香、谢青,以及孙家老夫妇。 孙晋要谈公事,孙婶娘不耐烦听,摆摆手就回后宅先睡了。 四下无人,沈香正巧想到一桩事情,问孙晋:“干爹,若我等想先扳倒秦刺史,您看,从哪处下手比较好?” 直咧咧地戳进一句狠话,孙晋酒都被吓醒了。 孙晋为难地答:“小香,秦刺史在容州职事多年,州县官吏同他都有勾结牵扯,恐怕不好动他。” 谢青似笑非笑:“若谢某非要动他不可呢?” 听这话音儿,是下了杀心。 “这……”孙晋犹豫不决。 沈香分析利弊给他听:“干爹,如今有夫君在容州镇着,秦刺史不敢动手。若年底,我等归京述职了呢?您和干弟留在任上,焉能有好日子过?便是从前不招惹秦刺史,他都拿修缮金算计您了,如今闷头吃了个大亏,还摔了跟头,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您?” 沈香的话没错,眼下风平浪静是托了谢青的福气,往后他一撂开手,秦刺史的软刀子便捅进来了,那时真的“入地无门”啊! 孙晋不蠢笨,他叹了一口气:“看来为今之计,只能立下大功,改官入京……” “是了。”沈香宽慰孙晋,“京中,夫君不至于鞭长莫及,还能照看孙家一程子。” 孙晋起身,拜谢高官:“下官多谢上峰庇护。” “不必多礼。” 谢青虚虚搀了一下,让他全了礼数。 时局艰难,不能坐以待毙。孙晋深知不破不立,他决心反这一趟水:“秦刺史不是平庸之辈,他同诸道观察使交好,考课有人担待,基本不会出差池。” 诸州长官的考课均由诸道藩镇的观察使判定。 谢青抿了一口酒:“怪道他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嚣张做事……有上峰罩着,自然万事便利。” 沈香问:“秦刺史同州县里哪个官员交好吗?这样一只老狐狸,直接去查恐怕难得手,得从旁打探,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孙晋如梦初醒,道:“哦!小香不妨去探一探秦刺史麾下的长史。” “长史?” 沈香知道长史乃州官麾下幕府的长官,也就是幕僚之长。一般无实权,多由闲散官员就任或者宗室子弟填补上去。他们全听州府刺史差遣,等同于秦刺史的傀儡身。前朝或许还重用过,今朝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权看上峰倚重与否。 “对!”孙晋意味深长地道,“上官别架(长吏)明明是闲散小官,有秦刺史压着,往后也未必能高升入京。如此好拿捏的佐官,竟颇得秦刺史青睐,还娶得了秦家嫡女为妻,让人不敢小看啊。” 沈香懂了:“若要用姻亲拉拢,巩固关系,恐怕他真是秦刺史的心腹了。既为趁手的利刃,总会委以重任的。” 孙晋话说得十分明白——要拿下他,利用这位上官别架,扳倒秦刺史。 沈香心下有了计较,没再说旁的。今日的家宴真就散了。 夜里,沈香吃了酒,面色微微酡红。她下意识往从前的寝居里走,还没迈开步子,忽觉腰上一紧。 原来是谢青打横抱起了她。 夫君略带梅子清甜的酒味萦绕她耳廓,他咬着她的耳骨,小声低语:“呵。看来夫人是真醉得不轻,连路都走岔了。为夫领你,归于正道,可好?” 闻言,沈香心里无奈。 明明他要带她去的路,才是歪门邪道吧? 瞧瞧,只要同房过一次,她再无可能独自一人入睡了!
第70章 隔天, 沈香和谢青启程,坐马车去往庆海县。 谢青得偿所愿, 能领小妻子归京。既如此, 带不带孙楚同往倒是没那么重要了。思来想去一刻钟,他吩咐随行的谢家臣小舟,由她指点孙楚武艺。 孙楚拜的师父是谢青, 来个小喽啰指点他算什么? 正要叫嚣, 被小舟三招打趴下。 孙楚忙跪着行礼,虔诚:“您往后就是我二师父了。” “不敢占小郎君便宜。”小舟冷淡答。 “您说这话的时候,如果能把玉足从我背上挪下来,那就更好了。” “哦。”小舟挪开了脚。 孙楚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姐夫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奴都这样厉害,还是个患上面瘫症的小娘子, 那他确实还不够格让谢青亲自指点。 沈香头一次见到谢家臣里还有小娘子,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舟好奇起来。她问:“小舟怎么入的谢家?她是家生子吗?” 谢青皱眉:“我不记得了, 这事儿, 小香可以问问阿景, 他嘴碎。” “……”夫君上眼药好能耐啊。 沈香缄默一会儿,干笑:“您日理万机,确实没阿景闲暇时辰多。” 沈香抛出去一枚石子,听得车帘外一声巨响, 原是阿景到了。他嬉皮笑脸钻进车厢, 还没来得及和沈香说两句俏皮话, 就被主子一记凌厉的眼神吓退。 阿景想起山寨里的苦难,老实巴交瑟缩到角落, 问:“小夫人寻我什么事儿?” 沈香笑眯眯抛了一块盐梅子酥油饼至他掌心,当作奖赏, 问:“小舟是什么来历?” “小舟啊!”阿景咬了一口饼,腮帮子鼓鼓的,“她是贺叔带回来的小娘子……好像是谢家旧部的孩子吧。不大爱说话,每次找贺叔,都是问她爹怎么死的。不过贺叔没一回告诉她,只说等她哪日能打过他了,他就说出她爹的死因。” 沈香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那些谢家旧部死得多冤枉。他们是被皇帝下诏赐死的,所有听谢安平差遣的谢家将,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不忠君的将士,没资格活。 她记得谢青提起的尸山血海,也记得那些屈-辱与不平。 这些事,可怜的小娘子不应该知道,家仇不必她背,有谢青和沈香在负重前行呢,他们会替谢家枉死的英魂伸冤。 国运昌盛,是谢家将们用不屈的脊骨,一寸寸守下来的,而不是君主无足轻重的几道军令。 勿敢忘家仇啊,谢家将的命不能这样轻如鸿毛,遭诸神摒弃。 阿景不知内情,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说:“小舟夙夜练武,如今本事大极了。前两天和贺叔过招,匕首来势汹汹,差点割开他喉咙,好在贺叔身手老道,避了开,没在咱们弟兄面前丢脸。不过他说,再这么下去,怕是拦不住小舟了。” 很快,她就知道真相了。到时候,她会做什么呢?为父亲报仇雪恨……弑君吗?不能轻举妄动啊。 沈香听得忧悒,阿景走后,她半天不言语。 苦着脸的小妻子,谢青不喜欢。 他拍了拍膝骨,笑着哄她:“以往总趁机伏于我膝上,怎么如今能占便宜,倒矜持起来了?” 谢青故意牵扯出从前和沈香共乘一车惹出的笑话,他费尽心思逗弄她。 沈香抿出寸许笑意,倚靠到谢青怀中。郎君会意,得体地环住她腰肢,搂孩子似的,抱她坐于膝上。轻轻一拥,衣布摩挲,周身都是绵长不绝的草木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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