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谢府。 沈香在庭院里小坐了一会子,这才擎了一盏灯,往寝房行去。 想到之前她和谢青剑拔弩张的架势,沈香不由摸了摸鼻尖子,面上讪讪。 夫君在生气吗? 她为了旁人,和相濡以沫的夫婿吵架。 沈香不敢回屋里,步子时快时慢,直到窥见房门留了一道光缝儿,她的周身才暖起来。 夫妻间的小默契啊。 他给她留了门,他是盼着沈香进来的。 沈香窃喜,轻快地推门入内,探出一颗脑袋,里里外外打探:“夫君?” 谢青听到小妻子怯生生的一唤,踅身看了她一眼。 沈香这才注意到窗边伫立的、那个清拔孤削的身影。 呃,原来他一直盯着屋外,特地等她吗? 沈香窘迫极了,方才踌躇不前的模样,一定被人瞧了个正着。 好尴尬…… 还没沈香开口,谢青抬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小娘子本该温热的五指,吃了一夜的雨后凉风,如藏了一窠雪,冰冷极了。 谢青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他细细帮她焐手,搓暖指腹。 “我没有受冻。” 夫君一如既往温柔,沈香脸上的笑容明晃晃扬起,逗得郎君扬起唇角。 “小香不必怕我发火气。”他低眉,吻了一下她的手,“再如何,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沈香顺杆子往上爬,问了句:“那我很得夫君的宠爱吗?” “嗯。” “您原谅我今日的莽撞了?” “没有。” “咦??” 等一下,这和您刚才说的话不一样,自相矛盾了啊! 小妻子受了骗,难以置信,瞳仁都放大了。 有趣。 谢青又想发笑。 最终,居心不良的丈夫低下头,郑重地咬上了沈香白皙的脖颈,舌尖游移。 其间,谢青狎昵低语一句:“小香说要诚心取悦我,以消为夫怒火。不知眼下,还作不作数。” “……作数。”她哪里敢惹他啊!见好就收呗! “既如此,今日小香自便,好么?” 他解上她衣,循循诱之。 “啊?”沈香一个悸栗栗,似是懂了。 夫君花招真多,原是打这样的算盘,逼她自力更生! 沈香早该知道的,郎君最擅秋后算账,怎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而这一只插翅难逃的鸟禽,在野犬的亲热围剿之下,炖煮了一夜,熟得更透彻了。 次日,沈香太累了,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她同京兆府告了一天的假,没有上衙门当值,打算一整日居府里待着。 孙晋看到谢府来传话的石榴,和她说了一嘴关于神婆案的处置,让她带话给沈香。 神婆的孙子犯下杀人大罪,在刑部狱里招了,对杀人一事供认不韪。 倒有过那么狂妄的几句话,诸如说死在他手上的大娘子活该,是她故意要怜悯他这个恶人,允他入屋,给他端水喝的。若大娘子聪慧一些,不放歹人入屋,他也行不了事。 受害者也“有罪”! 他狞笑着,用污秽的言辞,挑衅主判谢青。 不是人间的阎王爷吗?就让你看看,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的杀业吧。 怎料谢青无动于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他只嫌乞丐聒噪。 听得烦了,谢青起身,从衙役腰上抽出一柄弯刀。 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下乞丐一条腿。牢吏们都没来得及眨眼,那柄沾满血气的长刃又收回了衙役的刀鞘中。 谢青慵懒地擦拭指尖脏污:“怎样?如今,你也活该吗?” 不凑巧,面上溅了梅花珠子,他抬手一抹,血山嶙峋。 乞丐不知是该哀嚎,还是该后退。 还没等他反应,谢青探出修长的二指,捏住乞丐的下颚,他无处可躲! 谢青凤眸淡漠:“感激我吧。人前,我懒得治你。” 乞丐第一次感到惶恐,他后悔对沈香下手……竟遇上谢青这样的恶徒! 再傲然的筋骨,在谢青的雷霆手段之下,也塌皮烂骨了。 乞丐认了罪,而谢青还了枉死的可怜女子一个公道。 当然,衙门的吏人们至今不知:谢青动手,未必是为死者鸣不平,可能只想给沈香出口恶气儿。 谢青处置完牢狱里的事,打算离开。 乞丐被拖下去候斩之前,忽然朗声喊了句:“谢青!” 竟敢直呼谢相公名讳,衙役们惊得欲上前捂住狂徒的唇齿。 谢青止住步子,回头,瞟了乞丐一眼。 对方满身是血,咧齿一笑:“我能感觉到,你我是一类人。” 闻言,谢青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饶有兴致地答:“不一样。” “什么……” “我得家妻偏爱,而你人嫌狗憎。” “……”乞丐皱眉,目送谢青越走越远。 等会儿,这人到底是当众放狠话,还是存心炫耀来着?咋让人听不明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香这边知道乞丐处以死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恶徒若在坊市里逃亡,还不知会有多少娘子要丧生于他手。 乞丐也是个恃强凌弱的卑鄙小人了,见人下菜碟。知道女子气力小,容易得手,专门挑姑娘家使坏。 死得好! 沈香难得待在府上。 她起身挑了件鱼莲绣纹丁香淡紫底长褙子,下搭一条喜蛋红花鸟裙。 她喊心灵手巧的石榴帮着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又簪了一朵珍珠米绒布梨花。 铜镜前左右打量,沈香满意笑了。明艳雅致的装扮,见谢老夫人正正好。 谢老夫人知道孙子孙媳妇白日都有公差要忙,每每归府都夜半了。 她想同小香叙叙话,又怕娃娃院子里来回奔波太劳累,故而只得喊赵妈妈日复一日给两个孩子炖些进补的汤汤水水,哄人夜里都喝一碗。 今儿原本打算回小东房眯一会儿,却听到堂内珠帘滚动,小人儿沈香巧笑嫣然入了屋子。 谢老夫人喜上眉梢,忙拉了孙媳妇的手,左右打量:“今儿没上京兆府当差呀?” “没呢!特地空一天,留府上陪陪您。” 沈香嘴巴甜,没说夫君昨晚做的混账事,害得她腰酸背痛一整天。 这话不管真假,老人家心里听着都欢畅。 谢老夫人搂着小娃娃拍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是我们小香会疼人。” 沈香在外都是体面的官夫人了,可每每待在谢老夫人跟前,她还是那个被祖母一口一口哄喂桂花糕的孩子。 她安心地靠在谢老夫人怀里,同长辈闲话家常,享受这一刻的闲暇。 聊起许寿,沈香道:“许大尹可是个能耐人,上回我听祖母的话,给他带了水鹅梨,他竟瞧出我的家底子来!” 说到这里,谢老夫人捏了捏小孩的脸,笑眯眯地道:“许寿可是个聪明人。” “嗳?您怎么知道许大尹的名讳?” 谢老夫人难得窘迫了一阵,含糊道:“哎呀,祖母也算在京城里活了大半辈子,哪家的破事是我不知情的?” “是吗?” “咳,好吧。其实这位许大尹,同祖母年轻时有几分渊源。” “您讲讲?”沈香捧脸,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从谢老夫人口中,沈香得知了一桩辛秘往事。 原来年少慕艾,许寿曾倾心过谢老夫人。两家都是适婚的郎君小娘子,曾有过往来,也是那时年少,谢老夫人赠过他宝珠纹绸布包的水鹅梨。 再后来,谢家祖父看中了谢老夫人,虽是满身腾腾煞气,却颇有手段,独得谢老夫人青睐。就此,她嫁入了谢家,成了谢家的主母。 谢老夫人之所以要沈香送礼,不止是为了帮她讨好上峰,也有提点许寿之意——这位乃我看重的小辈,念在旧情,请您多担待她几分。 沈香今时今日才知,原来她遇上的人都宽厚,大家都在宠爱她啊。 沈香心尖柔软,看来,她也是个福泽深厚的小娘子呢!
第90章 炎夏恼人, 热一天过一天,待冰鉴里的冰渐渐减少了, 秋天便到了。 秋老虎来势汹汹, 沈香嫌弃肉腻味,难得婉拒荤食,馋起了素点心铺子的野蕈油煎饼子。只可惜她下值同那间食铺并不顺路, 只得委托谢青散衙时分, 帮着带几样酥饼、烤馕归府。 三品大员兢兢业业忙碌公务之余,还要顾念家中小妻子,忙里偷闲拎饼子回家,一时成为风尚。 这般切实、落地的宠妻行径,惹得官夫人圈子眼红不已。不少官吏散衙了还不能立时回府上吃酒听小曲儿,家内非得逼着他们东奔西跑, 带点零零碎碎的胡饼茄鲊归家。 仿佛这样,就能挽回所剩无多的颜面, 不至于被农户出身的孙香比较下去, 输得太难看。 但一个是威逼利诱得来的宠爱, 另一个是心甘情愿的偏疼,高下立判。 虽说孙香是占了“未婚妻替身”的便宜,可官场中人最擅追名逐利,实在得紧。夫婿温柔体贴便是了, 还要什么“心间唯一”呢?不纳妾已经是顶好的郎君了。 故此, 她们早早熄了较量的心思, 只求夫婿能向谢青看齐,待正妻多几分真情与体贴。 夜里, 沈香一入府便收到了何家递来的请柬,说是府上打算给养了十年的梧桐树做寿, 特地设了个茶寮,邀谢夫人同往。这是家宴,请的娇客不多,还望沈香能够给个薄面,赏光赴宴。 这事儿沈香做不得主,她怕给谢青添乱。 于是,夜里吃晚膳时,沈香同谢青说起此事:“夫君,您同太常寺的何乐卿相熟吗?” “不算熟悉,不过点头之交。”谢青给她夹来一块炖煮过、入口即化的鱼巢膏子,温声,“怎问起这事?” 沈香将请柬递于谢青过目,犹豫不决:“我不知该不该赴宴。” “小香在顾虑什么?” “我记得何乐卿乃太子妃的父亲,何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若我登门,岂不是胁迫夫君站位?” 沈香不傻。 如今朝堂风云莫测,虽说皇帝一早册立中宫所出的嫡长皇子严尚为储君太子,有意泯灭其他皇子蠢蠢欲动的上位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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