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日王朝没更迭,王权之争便一日不会罢休。 年幼的皇子便不在明面上提及了,除了那些羽翼未丰的皇弟们,眼下迫在眉睫的险恶事,乃是提防三皇子严谨暗中作祟。 毕竟他和太子严尚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四岁,难保严谨表面上兄友弟恭,都是伪装出的假象,只为了独得皇帝严盛的偏疼。 谁不馋江山社稷呢? 三皇子严谨隐燃的火头啊,春风一润,便熊熊燎原。 没当上皇帝之前,太子严尚不敢姑息任何杀心与邪念,他不会掉以轻心。 况且,君心难测。 严尚也说不好,他是真得父君偏宠,还是皇帝为了庇护真正疼爱的三皇子,特地册封他为储君,故意推他至风口浪尖,为爱子严谨挡一挡刀。 太子严尚的母亲虽为皇后,却不得皇帝宠爱;反倒是严谨的生母钱贵妃,独得圣眷十多年。她稍稍吹一吹枕边风,就够严尚喝一壶的。 今日特地给沈香下帖子,分明是想拉拢朝臣,还不是借太子妃的名义,而是用娘家的声口儿,这般就能规避“结党营私”的罪名。 “倒是个谨慎人。”谢青勾唇,“小香看,请柬上特地指出‘梧桐树下设茶寮’——凤栖梧桐啊,其中便点明了两重喻义。” “两重?”沈香不懂。 “一是凤凰乃后位之象征,早早告知小香,太子妃会亲来娘家赴宴;二么,凰鸟择木而栖,这是在敲打谢家,劝我等择贤主而拥侍。手倒伸得长,敢逼起谢某来了。”谢青微微一笑,似是觉得有趣。 这话一出来,沈香头都大了,她不免嗔怪:“您还有闲心笑?眼下被人盯梢,还卷入党派之争。怎么说都是一场鸿门宴,我还是推了?” “小香去吧。” “嗯?”沈香盯着谢青,想从他漂亮的凤眼里搜刮出什么提示,“您打什么算盘?是想站后党吗?” 谢青语出惊人:“为夫么,自然是得空便赴三皇子的家宴。” “……啊?三皇子和太子,您都要吗?”沈香被他绕晕了。 谢青打了个哑谜儿:“皆是天家的孩子,总不能厚此薄彼。小香说,对吗?” “我不明白。” “小香不必明白,随心去玩便是。”他给她拢了拢落下的披帛,“登门后,也好告诉我。何家待客,都用的什么茶。” 既然谢青都气定神闲,那沈香也就坦然参一回茶寮,不再自寻烦恼了。 待沈香再坐直了身子,继续吃饭时,忽见碗中吃食堆积如山。 敢情谢青一面和她聊天,一面手也没闲啊。 一心两用,紧着她的吃喝,怕不是把她当小孩儿哄饭。 谢青看着小妻子胡吃海塞的吃相,心情愉悦。 垂眼间,又想起几日前,三皇子严谨为一名官奴婢的案子,登过一回刑部衙门。 严谨嘴上说是为父君分忧,实则是伺机寻谢青,以少时“伴读”一事套近乎,拉拢关系。 他回忆往昔,同谢青说起:“小时候,谢尚书看书入迷,总跌跤受伤。那时,我年幼面子嫩,抹不下脸来寻你戏耍,也只敢送点伤药,示一示好。我对谢尚书其实很有眼缘,一直想攀交,可你却已出宫了……” 闻言,谢青只笑不语。 他不是眼神儿不好,看书入迷。而是那一群纨绔子弟,特地在谢青的必经之路设下路障,害他受伤。 严谨的确给谢青送过伤药。 只可惜,那一日,谢青为了避开作乱的小郎君们,特地窝入假山窟内温书。 待的位置也是巧,正挨着钱贵妃送亲子严谨读书的地段。 透过石缝,谢青影影绰绰能瞧见他们母子二人。 本想走,又怕惹来一身骚。 耐性不好的小郎君只得呆坐回原地,熬上一熬。 外头,钱贵妃打理爱子严谨的衣袖,温声道:“伴读郎君中,有一名谢氏子弟,他是安国将军谢安平之子。谢家几代勋臣,战功赫赫。若三郎往后想同大郎君争一争高下,拉拢谢青许是不错的选择,待大时,凭借少时交情,他可助你一臂之力。” “是,儿子都听母妃的安排。” “真乖。”钱贵妃亲了严谨的面颊,递过去一瓶伤药,“听闻谢青小郎君前几日在宫中受了伤,他能落得水去,定是孤立无援。你暗地里塞给谢青疗伤的药剂,温声哄劝几句,他必对你感恩戴德。不过人前你们还是少些交往,免得帝后起疑心,于三郎不利。” “儿子明白了。” 真不凑巧。 这样的阴司算计,恰巧落入正主的耳朵里。 说他坏话呢。 谢青听得这一段“母慈子孝”的对话,唇边缓缓牵起一个凉薄的笑。 欺他、伤他、辱他,还要拿他当傻子么?世上怎有这样好的事。 想死的话,那就靠近他试试。 之后,谢青故意以前段时日的“落水受惊一难”为由,再不入后宫当伴读了。 …… 月明星稀,暮色苍茫。 犯了秋困,沈香今日倦得早,放下罗帐,催促绞干了头发的谢青入床围子。 谢青慢条斯理一转身,正对上小妻子那沐于烛光下的、柔和的眉眼,心间,鬼使神差,弥漫起一团缱绻温情。 他微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问沈香:“所有人近我,皆欲利用我。那么小香呢?你对我,可有所求?” 沈香不明白夫君缘何问出这句话,她只是迟疑了一瞬,撑起身子,小心搂上了谢青。 被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一拥,熟悉的兰草香氤氲,谢青身子一僵。 沈香蹭了蹭谢青,与他耳鬓厮磨。 随后,她抚了抚郎君的脊背,绵绵地道:“我有所求啊!我想……夫君能一生一世陪在我的身侧。” “这样啊。”谢青勾唇。 他也拥上了家妻,轻轻闭了眼。 想起从前的事,倒是让他受惊,问出这么一句傻话。
第91章 “您想到了伤心事。” 沈香忽然问出这句话,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懂谢青。 谢青的心情, 本该是阴郁的梅雨季, 偏偏小妻子一句话,撩开了那一重盘踞天幕的乌云。 谢青含笑,应了一声:“嗯。” 夫君变得坦荡了。 沈香半跪于被褥之上, 就着谢青那微微鞠躬、迁就她的傲然脊骨, 乖顺地枕在他宽阔的肩膀。 入鼻,熟悉的桂花香;入目,随夜风微颤的烛光。 油干灯草尽,谢青难过了也不懂发泄,一直这么燃着啊。 她为夫君感到委屈,小声说:“夫君, 您换一味香吧?” 谢青困惑地挨着小妻子,不明白她忽然的纵容, 所为何事。 “我近日没有杀人……” “我知道。”沈香温柔地笑, “没有杀生也可以换香。您做事, 不需要有缘有故,就当是……我宠您一回。” “好。”谢青仍是拥着沈香,久久不放,“小香觉得, 换何种香比较好?” “夫君平日里外出入, 用帐中香或湿香都不好, 不如就用富贵贫贱红尘人皆能选的衙香吧。挑个荔枝香可好?其中香方嘛,就取清馥的荔枝壳来合香。” “小香在戏弄我。” “没有。”沈香弯了弯杏眼, 狐黠地道,“我不会戏弄您的, 我觉得荔枝香很可亲。仿佛……您落到了人间,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落入……人间?”谢青迷茫。 “嗯。您于我而言,是不通人情的神祇呀!”沈香使尽全力抱紧了谢青,她头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他。她又说:“所以,您与众不同,并不是怪物。神明,合该区别于俗人。” 谢青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谈论他。 从小看多了旁人异样的眼神,就连他自己都懒得摘去身上的“怪物”头衔儿了。 谁知道,在小妻子的心中,他那样纯净无瑕,宛若六根清净的佛陀。 她不嫌他。 也一直,心存善意,至薄而腻理地揣度他。 沈香恋恋地磨蹭谢青的脸,低喃了一句又一句:“有时,我会想。您这样好,会不会哪天消失了。所以夜半醒来,我总往床榻摸一摸,能碰着您,心里就安定了。” 闻言,谢青一怔。心尖子上,莫名满溢出一股子酸楚。 他不懂该如何哭,他只能遵从本心,将沈香抱得更紧。纤细的脊骨掌在谢青的怀中,不堪一折,再用点力,沈香就会碎在怀中。 他不愿沈香破碎,即便不舍,也缓慢地松开了手。 他怜爱她。 谢青咬着沈香肩上的亵衣系带,轻巧地撕断了,薄衫推至娇人腿骨。 沈香打了个寒颤,伶仃的手臂都软下了,她仿佛一捧雪,在慢慢融化。 继而,沈香悸栗栗地感受身后传来的,绵绵的,一点热——是谢青咬了她微微下陷的一窠壑谷,尾脊上的腰窝。 想躲,但又不舍,只因谢青的亲昵举动,别样动情、别样有耐心。 他学会取悦她了。 动作不疾不徐,全凭沈香摇摇欲坠的理智催使。 明明是她寤寐求之的柔善,可她神志更不清了。 心猿意马,巴不得谢青疾风骤雨地来,别再磋磨她了。 这一夜,沈香睡得既好又不好。 半睡半醒间,只觉潇潇风雨落了一整夜,白日醒来一看,原来真的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粟米大的桂花落了一地,石阶上满是甜腻的花香。 谢青赴早朝去了,赶巧京兆府今日休沐,沈香可登门何家。 好歹是正经交际,她不携礼过去,仿佛不懂规矩。 沈香翻开库房,在谢老夫人的指点下,带了一只精巧的菊花琉璃碗。正好应上晚秋的景致,可以让何家夫人盛乳酪浇烤板栗吃。 一个时辰后,沈香抵达了何家,何夫人亲来迎的她。 沈香原以为立时就能见到太子妃,怎料何夫人是个谨慎人。 她并未提及此事,只带沈香入了茶寮,和一众官夫人们见礼。 沈香望着乌泱泱的大娘子们,心想:“嚯,还真是个茶会啊。” 她近日乃风头浪尖上的人物,诸位夫人彼此互换了个眼神,周夫人一马当先,揽了沈香过来:“谢夫人,巧遇啊。来来,咱们一块儿坐着吃茶。” 官夫人们口舌上的机锋是沈香难能应对的,她决定逆来顺受。 给什么吃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夸什么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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