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刘经年认为刘家应该在当年的逃荒途中死亡,就是在逃避自己的内心。甚至他认为是朝廷不公害死了他全家,这样就会减少些许的……”谢晚宁顿了一下,没把话说完。 子车寻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把话补全:“减少些许愧疚感。” 谢晚宁叹息了一声。 事到如今,刘经年的记忆与现实为什么不符合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有了个了结。 虽然还不知道刘经年疯癫的缘由是单纯的因为愧疚,还是有其他助推因素在里面,但谢晚宁等人总算找到了些许线索。 谢晚宁将这本《草药经要》晃了晃,道:“这本书我带回去交给院长,他也许能从里面看出更多。” 子车寻笑了一下,道:“谢夫子看样子很信任喻院长?” 谢晚宁点了点头,语气理所应当:“因为他是院长啊。” 子车寻本来神色十分散漫,听谢晚宁这么说,他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谢晚宁看他,在初生的朝阳下,少年俊朗的侧脸显得格外动人,他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眉眼耀眼而明媚,景泰蓝色的发带随着他的肩膀的抖动,跟着三千青丝一同晃来晃去。 好似忍俊不禁,又好似捧腹大笑,明朗又恶劣,着实夸张。 谢晚宁腹诽了一句,撇撇嘴,神色不满道:“小侯爷笑什么?我的话有哪里不对么?” “非也非也,是妙极!” 子车寻笑着伸出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道:“我们泾川的汉子,在垂髫之时也会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不是因为某个理由,而是因为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但幼学之后,便没人信这些了。” 谢晚宁皱着眉问:“为什么?” “因为信这个的……”子车寻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凑到谢晚宁耳边,促狭着笑道:“最后都死了,尸首都可能见不着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谢晚宁耳畔的皮肤,人她颇为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脖子,等到子车寻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意识到子车寻这又是在挖苦她。 “小侯爷!”谢晚宁冷眼横过去:“你无不无聊?!” 说罢,谢晚宁扭身边走,只是这样轻易走了不解气,她故意去撞子车寻的肩膀,子车寻笑嘻嘻地躲开,结果谢晚宁抬脚往他脚上一剁。 “嘶!” 子车寻猛得一跳,疼的龇牙咧嘴。 “谢晚宁,你玩儿阴的!”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匆匆离开了。 子车寻抱着脚好一会儿,才放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语气稍低:“本侯爷才没这个闲工夫编笑话挖苦你,泾川那个地方,比你们所有京都人的想象都要危险……” 说着,他试着放下脚走一两步,又忍不住皱眉道:“啧!看着娇娇的,下手比谁都狠!” 子车寻感受着脚上的疼痛,又回想起自己凑在谢晚宁耳边说话的样子,他微微抽了抽鼻子,暗暗想,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这个谢晚宁身上怎么香香的。
第15章 笑眯眯的老狐狸 ◎喻殊白的眼底荡漾着笑意◎ 另一边,谢晚宁疾步往喻殊白所在的山顶居所走去。 一边赶路,谢晚宁一边想,也不知道这只腹黑老狐狸,昨天晚上到底回来了没有。 想着,谢晚宁微微加快了速度。 澜沧书院内,所有人的居所都有其一定的意义。 学子们居住在藏色台,其意义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受皮囊诱惑,只顾埋头苦学。 夫子们的居所则在后山山脚处,临近湖边的地方,栽种了一大片桃林,是为桃李满天下。 而作为澜沧书院的院长,则需要居住在山顶,取意义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这句古语意义重大,不是谁都能匹配得上的。因此朝廷颁布政令,能担任澜沧院长的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人,其才干、家世、能力都缺一不可。 为了这个标准,澜沧书院刚刚创立的时候,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几位早就隐世的大儒,期望他们来担任院长。 但没想到,朝廷最后定下的人选居然是喻殊白。 彼时,喻殊白弱冠之年,身量不足,眉宇之间犹有少年之气,那双漂亮狐狸眼又常是笑吟吟,再加上喻殊白的脸又仙气精致的过分,怎么看都毫无震慑力。 因此,喻殊白担任院长之时,朝中有不少老臣都反对。 可以说,那段时间,隔几天就会有弹劾喻殊白的帖子出现在陛下面前。 其内容大多数是“德不配位”、“黄口小儿”、“匹夫之勇”,贬低之词,不外如是。 当时政权已然被居简行攥在手中,以他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那一次竟然罕见的没有任何动作。 任凭朝中对喻殊白口诛笔伐,通俗点来说,就是任凭朝中各路文臣对着喻殊白喷唾沫。 对此,喻殊白不过是眯笑着眼,不发一眼。 以至于众人以为喻殊白是个毫无背景软柿子。 这一切直到喻殊白惩戒了一个犯事的小侯爷,结果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老侯爷当下便把喻殊白关进了典狱司,扬言要让喻殊白好看。 当天,整个京都异常平静,似乎所有人都在观望喻殊白最后的下场。 一天过去,无人求情。 老侯爷松了一口气,随后让小侯爷报复似地对喻殊白挥鞭子。 第一鞭,喻殊白被抽裂了袖子。 第二鞭,喻殊白一脚踹上了小侯爷的肚子。 老侯爷怒不可遏,甚至要调动府内私兵对喻殊白用私刑。结果刑没用上,反而等来了居简行。 整个京都的人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因为喻殊白进了一下典狱司,南方琢玉盟连夜遣信鸽发来信函,折子如雪片一样飞进皇宫,竟然全是在保喻殊白。 要知道,南方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一直富饶多产,其中以琢玉盟为首,自前朝初立时便一直存在,不仅掌握江南大部分银钱流通,甚至隐隐有影响北方的趋势。 经过朝代更迭,如今势力在南方更是盘根错节,不可小觑。 先帝也不是没想过遏制琢玉盟的发展,但在位期间一直无所进展,只能做到略微克制,更何况如今大权旁落的幼帝? 得罪了琢玉盟,南方算是今生今世都不用去了,还要担心上头会不会拿自己做筏子,与他们交好。 几个曾经与喻殊白作对的文臣慌乱不已,因为任谁也想不到,喻殊白竟然是琢玉盟要保的人! 老侯爷竟也慌了,请求喻殊白看在稚子年幼无知,他年迈昏庸的份上放过他们,更何况喻殊白损毁的只是条袖子,他儿子还反被踹了一脚。 只是一向被众人认为好说话的喻殊白,这回却露出一个假笑:“谁说本院长未曾伤着?踹了块茅石,脚疼。” 最后这个老侯爷的结局自然不太美妙,抄家、流放、财产充公三件套全部齐全。 等到居简行把抄家财产公示的时候,整个京都都为这个老侯爷的贪污而震惊。 这些银钱,竟然能抵得了整个大金朝三年收入! 没收这些财产之后,本是幼帝登基,根基不稳的大金朝,才勉强喘了一口气。 众人这时才回过味儿来,也许老侯爷早就被居简行盯上了,只是碍于世袭侯爷的身份,不能贸然动手。有了喻殊白做引子,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而喻殊白呢,显然也看出了居简行的计划,不仅没有组织,反而顺水推舟,让大家都以为他是软柿子,结果背后一刀,直刺心窝。 自此无人再敢小看喻殊白,甚至觉得这人与居简行相似,却更加可怕。 因为喻殊白与居简行都喜欢玩而阴的,但两人不同的是,居简行说要对谁动手,谁都看得出来,可偏偏无法应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行刑台。 而喻殊白正与居简行相反,喻殊白对谁都笑语盈盈,即使有人当面骂他,喻殊白竟然也忍得住,一双狐狸眼,常年笑眯眯。 只是喻殊白笑的越灿烂,背后使得手段越狠。 笑眯眯捅刀子的人,谁都害怕。因为大家分不清喻殊白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一个是笑面狐狸,一个是冷面阎罗,京都满朝臣子,谁都惹不起。 “咚咚咚——” 谢晚宁敲响了喻殊白的竹屋门。 喻殊白的居所特别好看,全是用青竹做的,竹色青翠欲滴。高高飞起的屋檐之上,挂着一只好看的犀角风铃。在春风的吹拂下叮铃作响,铃声清脆悦耳,竹叶纷飞,倒是个偷闲赏景的好去处。 “不愧出身于江南琢玉盟。”谢晚宁盯着那风铃不由感叹了一句:“真会享受。” “谢夫子若肯每个月将月俸存着些,生活想必也不会比我差到哪儿去。” 竹屋内传来喻殊白的嗓音,伴随着凉风落在谢晚宁的耳朵里,带着点笑意。 谢晚宁撇撇嘴,扭过头去,就看见喻殊白推开竹屋的门,正用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笑着看她。 喻殊白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裳,外面罩了一件象牙色的外袍,以深色滚边镶嵌。腰间系着一条云纹仙鹤腰带,仙鹤以银线织就,栩栩如生。下摆上则压着一串节步,晶莹剔透,仿佛散发着月辉。 观此景此人,谢晚宁暗想,若是喻殊白肯闭上嘴,整个京都有哪家的名门贵女他求娶不得? 可偏偏喻殊白嘴上不肯饶人,子车寻若是嘴欠,喻殊白就是嘴毒。 笑着拿刀子戳人心,这几年不知道讥讽走了多少贵女。 以至于喻大院长多年以来,枕边无香风,耳边无软语,脾气更是越发阴阳怪气。 喻殊白轻轻地摇了一下手中的九节玉骨扇,凉凉道:“谢夫子不辞幸苦上山一趟,不是只为了夸我这风铃好看吧?” “咳咳,院长英明,我确实有事禀报。”谢晚宁低低咳嗽两声,讪笑回答。 “废话,这些年了,你没事儿也不来敲我的门。”喻殊白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稀客,请进吧。” 谢晚宁被刺了几句,换在普通人身上面上早就挂不住了,但奈何谢晚宁脸皮厚,一撩发带,大大咧咧地往喻殊白的屋子里走。 喻殊白看着她晃头晃脑的样子,摇着头笑了一下。 “院长,这是我今天与子车寻一同发现的线索。刘经年当年全家逃亡的时候,另有隐情。” 谢晚宁一坐下就把那本《草药经要》摆在了桌子上。 喻殊白瞥了那本书一眼,不徐不急地端着茶壶的短柄,给谢晚宁沏了一杯茶。 热气缓缓蒸腾,氤氲了喻殊白的眼眸、轮廓,显得他的眉眼更柔和、温润了些,十分平静。 谢晚宁不由多看了喻殊白几眼。 刚好这时候喻殊白抬起头来,道:“喝杯茶,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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