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用乔玄明示, 姜月见也早已猜到,凡有所求,必有所付, 敦伦受孕是上天赋予凡人的生理过程,强行改变, 必有代价。就如同楚珩已经回不来的脸, 剥皮削骨, 痛到极致, 也有生命之忧。 世间万事,没什么东西是能不付出条件便能轻而易举得到的。 为了避孕,便以要损伤身体为代价, 并不值得。 姜月见盘桓了一番,药渣让乔玄拿去了, 他说要再钻研钻研, 姜月见没阻拦。 听老头子那意思,楚珩下药是极狠的, 他是真的不计后果。 即便她说,并不是不想要二宝,只是想先把全部的关注给英儿。 说起来,英儿还没好好地享受父亲的关爱, 虽然他口头盼着妹妹,但若是真有了妹妹, 楚珩对他的爱又会分走一半,姜月见每每想到他两三岁时到处管人认爹的画面,心头都一阵止不住的辛酸。 唯一绊住她的顾念, 便是还年幼的楚翊。 踟躇间女官来报:“娘娘, 傅夫人清醒了。” 距离乱党宫变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期间傅银钏的状况一直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用药也只敢断断续续的,好在她腹中的胎儿算是稳健,如今已经保全了下来,只是仍不能行动过速。 姜月见来到安置傅银钏的偏殿,她才刚刚伸足点地,要下床榻来,一旁的侍女栖蝶急着要去劝阻,主仆二人争执间,正撞上了赶来探视的太后娘娘。 傅银钏迷蒙的两只眼睛,先是一阵混沌,再看清姜月见之后,她霎时红了眼眶,“月见。” 她有愧于姜月见。 这段时日,她虽是养病,但也不是完全糊涂。 有时清醒时,听到路过偏殿的下人谈论宫变,谈到邝日游持械上殿,意图行刺太后和陛下,自然也谈到了景午,四世三公的景家,出了这么一个谋逆之徒。 她唯一的好朋友,是尊崇的太后娘娘,是正统,是龙头,是为这个天下做主的人,景午造反,必死无疑,她知道景午造反的唯一原因,一定是与厉王有关,不敢祈求姜月见的饶恕,可是却依然无颜面对。 姜月见快步近前扶住了她肩:“你身子没好利索,尽量歇着不要动。” 傅银钏两只手握住了姜月见的右臂,攀着不愿松,也不愿就此躺下,“月见,景午怎么了?他死了么?”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咬唇。 “我不碍事,你直接告诉我吧。” 姜月见没立即回答,反问道:“倘若,他死了呢?” 傅银钏惨淡一笑,带着嘲讽的声音轻轻地道:“忤逆造反,他就是死了,也是活该的。谁让他……他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恶徒,你杀他,杀他也是天经地义……” 话这样说着,眼中却不断有清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傅银钏苍白的容颜滑落,坠落锦衾,渗入经纬,晕染开朵朵濡痕。 姜月见反扣住傅银钏如今瘦弱得仿佛只有骨节的手腕,在她嶙峋凸出的腕骨上,用拇指微微按住,细声安抚:“他没死。” 傅银钏霍然看向她,姜月见抿了抿唇,对她道:“人还在昭狱里,判了刺配白城,三日之后上路。你,要去送送他么?” 傅银钏眼中的泪涌得更多了,“月见……” 姜月见将她放回床榻:“你如今的身子还需修养,若想三日之后能有力气去送他,便听栖蝶的话,吃饭用药,一一不能落下。景家已经被查抄封府了,你也回不去了,我在岁皇城中另为你安排了去处,待你修养好些,可上那里安胎,那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搅。大夫、稳婆,也都为你物色齐全了,至于娘家那些人,你说想要来往,也可以走动。” 夫君犯了谋逆大罪,姜月见还愿意安顿她的后路,傅银钏无以为报,便要起身叩头。 栖蝶也慌里慌张地一并跪倒向太后娘娘叩头,姜月见叹了一声,只来得及托住孕妇,没能顾得上栖蝶。 “月见,我傅银钏此生是何德何能,识你为友。” 姜月见令她不说这话,身体虚弱,情绪不能激动,继续静养为宜,便扶了她身子躺落。 傅银钏想了想,让栖蝶到外边候着去。 等人走了,姜月见知她有些私事要讲,便坐在床边等着,傅银钏仰躺在枕上,略低下巴,眸光如雪静静凝着太后娘娘,半晌后道:“娘娘还需要肠衣么,这么久了,想必是早用完了,我知道弄这东西的地方,明日让栖蝶一个人去,娘娘放心,不会惊动旁人。” 傅银钏落后了许多信息,譬如她不知道,“苏探微”就是楚珩,这肠衣一旦用了,差不多便是一辈子的事。 姜月见摇头:“不用了。” 傅银钏微微讶异。 姜月见道:“其实不太舒服。” 傅银钏自己没用过,也不知舒不舒服,但料想那玩意锢着,不但男人闷得难受,女人只怕也磨得疼,不用也罢,因此点了下脑袋。 只是另寻别法,也多半以损伤身体作为代价,傅银钏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总不能让太后娘娘一碗碗避子药地喝着,不如让那男人自己喝。 姜月见唇角潋滟起来:“我想开了。随缘吧。” 傅银钏扣住了她的手指,也轻轻一笑:“我也随缘了。为那么个混账不值得,我以后便留在岁皇城,一个人抚养我的孩儿长大。” * 楚翊吵着要出城跑马。 他一个人,还不能骑马,需要他爹爹在身后控制马缰和马镫,但他爹爹如今作为外臣,又不好入宫,加上禁中那片用久了的射箭场在陛下看来还是稍显逼仄,施展不开手脚,便干脆想到京郊大营去跑几圈。 他母后便带了他来到京郊大营,将他交给了老太师。 被老太师抱上马背的一刹那,小皇帝欲哭无泪。 不是爹爹么。 他不要老太师,好吓小孩儿…… 呜呜呜。 小皇帝本来是来京郊大营逞威风的,还特意佩上了爹爹的玦字剑,帝王重剑四尺多长,快有他人头高了,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才能拖着剑走,为了展露自己少帝的威风,陛下装得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实则拖了几步远,便快要被压得倒地不起了。 也不知是人负剑,还是剑负人。 小孩儿闹人,姜月见把他丢给了老太师,正好吃茶去。 楚翊就是间歇性胡闹,需要人治一治,老太师威严肃穆,正是他天生的克星。 这也不怪楚翊如此敬畏微生默,老太师戎马平生,在纵横捭阖的官场里杀了个七进七出,手中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连楚翊他爹见了太师都得毕恭毕敬地叫声“师父”,更别提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了。 姜月见步入帘帐,正见楚珩在煮雪,佐了一点新鲜的绿梅,茶汤在寒梅香气的调和下,更添了一分清冷幽趣。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好香呀。” 便走近前,将身上厚厚的兔儿绒披氅解落,挂在一旁。 手中从陛下那里暂时夺来保管的玦字剑也按在了茶盘上。 这柄饮了血气的帝王礼器,被供奉了多年,如今,被太后娘娘随手抛在茶盘上,做了替代火钳子的工具,大有一种铸剑为犁的意思。 楚珩看了一眼,也不丝毫见恼,甚至勾了下偏薄的唇。 端了一碗刚刚煮好的茶汤,楚珩递了给姜月见,让她先品,剩下的便自取了打出茶沫,细细分茶,颇有雅兴。 茶汤咬盏,花沫匀细。 她一边先尝着日常喝的茶汤,看楚珩这般分茶,也不禁笑道:“你还会这手艺呢。” 不过吃茶只是次要的,姜月见出宫来,一则是为了满足楚翊好动的心思,二则是为了见楚珩,把他剩下那些避子药都倒了。 “方子拿来。” 楚珩搴开眉峰,“什么?” 还同她装傻呢,姜月见压根不吃那一套,手掌往上一摊,索性挑明了说:“你喝的那药的药方子。” 楚珩身上自然不曾携带药方,便也无从给,“没有。” 姜月见气极反笑,热茶汤过了嘴也冷透了,似咬了一管帐外的寒风在嘴里,长长的眼睫覆盖下眸色阴晴不定,“我跟你说了,不是不想要孩儿,你就非得把自己摧残到终身不育的份儿上?楚珩,你才二十五岁。” 他的人生,还有漫长的数十年。 年纪轻轻,便摧折到这份上,只怕将来会后悔,却也为时已晚了。 楚珩的目光平静而无辜,仿佛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 他要是这样看着一个人时,差不多能把铁石心肠的人,也望成了绕指柔,姜月见真是无力招架,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少装蒜了,你不给我也知道你给自己下了什么药。楚珩,我只是说要暂缓这件事,你听不明白?你把自己弄得不育了,我以后跟谁要英儿的妹妹,你不会是想,让他得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这确实是句狠话,楚珩的脸上维持不动的冷静面具出现了细微的龟裂。 太后娘娘也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话音落地,便被男人手法有些粗鲁地拽到了怀里,他握住她的柔荑,低声威胁:“你敢。” 太后不恼反笑:“你敢我就敢。” 当谁还是当年离家出走、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任他搓圆搓扁呢。 楚珩俯眸,与她对视了片刻,姜月见凤目微眯,虽是被他扣在怀里,但硬气得很,纹丝不退半步。 一晌过后楚珩先绷不住了,叹了一声,柔声道:“我是大夫,怎会不知,生育之事,实在于女子凶险万分,当年你生英儿之后患上忧郁之症——” 姜月见打断他:“我生英儿时只是经验不足,有惊无险,我身体强健得很。” 她为什么会产后忧郁? 是因为他长久以来对她的疏忽,而她,又没有一个可靠的娘家作为支撑。赵氏和姜岢的苛待,令长期缺爱的姜月见无可避免地会敏感自卑,她已经压抑了多年,不敢宣泄,才到了一个临界点把自己憋坏了,于产后暴发开来。 但如今,她已经是国朝太后,她再也不需要那些无用的顾影自怜,或是脸上挂着假笑面具去讨好任何人。 “楚珩,你喜欢女儿吗?” 她问他。 楚珩没接话,在他沉默的空隙里,她的两条胳膊绕到了他的颈后,低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我问你,你可喜欢女儿?” 女儿,心如同一根弦被妙手轻轻弹拨。那也是他,一生没有享受过的亲情的柔软。 母亲是袅袅的女儿,他岂会有理由不喜欢。 姜月见在他颈窝旁说话,伴随气流的颤动,震得他颈部皮肤酥麻无比。 “楚珩,我不在乎自己私事上的名声,何况,我的名声早就败得一干二净了,史官认你,我便与你是至亲夫妇,不认你,你便是我裙下之臣,可这些又怎样?我根本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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