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关切,却也夹杂要挟之意。 要是哑奴信赖苏芷,依靠她,寻求她的庇护,那苏芷自然会照顾一二;若是哑奴不识相,同她作梗,那她也可换一副恶毒嘴脸,刁难哑奴。 哑奴没的选,只得咬唇,点了点头。 苏芷拍了拍她的头,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的小娘子。” 她替哑奴解开单衣,不动声色观察小娘子的四肢。腰上有新鲜抓痕、亦有陈年淤青与伤疤,伤痕密集,均为下.体以及腿脚较为私密处,由此可见,虐待她的人,定是个男子。 女子苛待人,大体在脸与手等上肢做文章。 哑奴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年纪轻轻遭受磨难。 苏芷不打算问这么多,至少不在今晚刁难她。 苏芷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见到,搀着哑奴入热水,用澡豆替她抿头发、搓脖颈。 待她洗干净了,苏芷还亲手替她烘干长发,又帮她换上一身玫红缎绣花蝶饰袖缘袄裙。衣料质地柔软,夹杂了兔毛内胆,合适和衣入眠。 苏芷给她倒了一杯温茶,离开前,还帮她燃了安神香。 能死里逃生不容易,小娘子就无忧无虑入睡吧。 苏芷心里存了事,晚间是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苏芷决定去叨扰沈寒山。 倘若是旁人,苏芷还会顾念一二,轻易不扰人清梦,对于沈寒山,她没想过客气,以“麻烦沈寒山”为悦己之法。 然而,苏芷失策了。 她深夜来寻他,某人只会欣喜若狂。 苏芷同沈家老奴打过招呼,径直步入沈府,踱至沈寒山寝房寻人。 沈寒山不愧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院中栽着几棵迎霜怒放的腊梅树,外圈宝珠梅花纹瓦当步檐底下悬着煌煌山水灯,烛火映出五瓣寒梅,如月芒星辉落其间,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苏芷没那么多闲心赏花,她抬手,犹豫片刻,还是拍了拍门,问:“沈寒山,你睡了吗?” 不过半炷香,屋内人答:“没有,待我来开门。” 在苏芷来之前,已有奴仆前来通禀。 沈寒山早着好石青绸绣落花流水花蝶纹窄袖袍,在房中等候。 因要见客,他原本倾泻后脊的乌黑如墨长发,用云纹发带松垮束着,比起白日里的齐整着装,临睡前的沈寒山,更添几分多情与慵懒。 苏芷莫名寸寸耳热,攀爬上面颊,她隐隐后悔这样晚来找一名独身郎君叙话。 很,尴尬。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诡异……她何时把沈寒山当成正经郎君来看待了?同他忸怩,真是怪里怪气。 沈寒山不知她心中所思,他只是侧身,请苏芷进屋。 苏芷还是踏入了男人的寝房。 沈寒山的屋舍装潢不错,寝房借花罩一分为二——里间是床榻,外间则摆了桌几与盆景,平素用来看书。苏芷是头一回来沈寒山的屋子,她抬头扫了一眼四周,梁枋绘满卷草风鸟青绿彩画,博古架置满典雅玉器,华美至极。 同沈寒山的为人一样,道貌岸然。 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两袖清风,勤俭持家,不忘寒门之苦;知情人则知他表里不一,俸禄全花在日常开销与古玩珍品上,私底下就差说他骄奢淫逸了。 苏芷坐到折背花鸟雕花纹样靠椅里,等沈寒山落座。 岂料沈寒山做足了主人家的礼数,他没有立马同苏芷寒暄,而是准备了一些待客的吃食。 沈寒山挪来一竹篮方顶柿与盐官枣,还给苏芷沏了一杯温茶,随后才问:“怎么深夜来寻沈某?难不成是芷芷睡不着,盼我能给你助眠么?” 他这话不知是笑语,还是嘲弄,惹得苏芷长长挑起眉头:“来谈公务,不行吗?” “如何不行?沈某欢迎之至。”沈寒山挑明了欲熄不熄的炭盆,待猩红炭块又旺盛了,他问,“说吧。何事教你这样烦心?为了能让芷芷休憩好,我定然竭尽全力替你参谋。” 这厮句句都在偏袒苏芷,专程为她着想。 就凭这张甜死人的利嘴,他不在朝野中如鱼得水都不能够! 作者有话说: 不考据,全文非常非常慢热,全是灯灯任性写作风格。 不喜欢的宝贝可以不看,但是不要骂我呜呜,非常玻璃心。
第十九章 苏芷没空和他扯闲篇,她里里外外打点到深夜,待哄完哑奴入睡,人才松懈下来。 苏芷精神不济,说话也不似往常那般中气十足。 她仍勉力同沈寒山道:“那名小娘子在我府上安置就寝了。” 沈寒山递茶过去:“她有哪处值当你疑心的地方?” 沈寒山虽和苏芷不对付,却不得不说,年幼时期相处不是白混的,他最懂她。 苏芷确实故意借日常起居的伺候,观测哑奴。 她道:“她的确受过不少苦,从瘦骨嶙峋的身子以及皮肉下陈年的淤伤可见一斑。不过说来也古怪,那个囚人的荒宅脏乱,满是尿臊味,便知地界多狼狈。而小娘子今日的单衣浆洗得还算整洁,领缘与袖口布满脏污,其他单衣部位却很干净,也就代表,此前是罩着一层外衣的。还有,她手脚也是,五指脏兮兮的,指缝里竟没有污垢,像是刻意扮了脏相……” 沈寒山不是蠢人,稍稍点拨便懂了她的疑虑:“你疑心,她今日着的新衣外衫被人褪去了,身子还特特清洁过。她真吃过苦头,身上陈伤做不得假。或许是近日日子稍好了些,这才有新衣穿,有水可清洗污渍。不过,她一定不是那等在不见天日的荒宅里囚禁过多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 “对。近日经过荒宅的人,恐怕就是那名赤鱬妖女了。”苏芷抿唇,道,“我还怀疑,赤鱬妖女进荒宅奔逃的时候,故意留下了哑奴的性命,且顺手带走了哑奴的外衫。否则这样冷的天,临河的荒宅又地冻天寒,成年郎子都要披毛裘厚褙子才能勉强捱过一夜,她只着单衣必然失温,活不下来的。我就是好奇,孩童的外衣,给一名成年女子作何用呢?身量尺寸都对不上呀。” 沈寒山噙笑:“倒是有意思,逃便逃了,还要脱去小娘子的外衣。难不成是想冻死这个目击人证么?若想她死,何必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杀朱逢都不曾心慈手软,再多添一条人命又能如何呢?总不会是慈悲心肠吧?” 一个敢杀人的神秘女子,却满腹仁慈?说笑话吧! 苏芷也想不通,她道:“不过,可以断定的是——肯定有人来过荒宅,且带走了哑巴小娘子的外衫。她见过逃跑的凶手,能从她口中问出逃犯下落。” 沈寒山莞尔:“撬开哑奴的嘴么?芷芷,你又留我一道难题。” 破案的关键,成了那名哑奴。 她要不择手段,逼哑奴“开口”。 苏芷叹气:“怪道没人愿意接这案子,查来查去,一脑门官司。” 沈寒山不接这话,他斟了一建盏茶,摆至苏芷面前:“给你送去的牛乳粥,没吃吗?” 苏芷哑然。 他怎知她借花献佛,把乳粥转赠给哑奴了?是苏家有细作,还是他洞悉人心? 沈寒山勾唇:“随口一问罢了,观你脸上错愕,该是料准了。” 原来,他在诈她! 苏芷丧气,呶呶嘴,道:“小娘子饿了许久,吃食自然要先紧着她。” “那我紧着你。” “呃?” 苏芷再要问,沈寒山已然起身了。 他招她来厨房,专程为她开小灶。 苏芷常有在外当差留宿的时候,故而生火起灶台不在话下。 沈寒山倒了一锅清水,等煮沸的同时,又抽出擀面杖子溲面皮子,捻馄饨。 沈寒山道:“正巧萧叔夜里作馄饨,留了野鸡肉馅儿,我取些来,给你煮清汤馄饨吃。” 他手上工夫利落,手法娴熟,不过三两下,便捏出了十几个冬枣大小的馄饨。 水此时也冒泡沸腾,沈寒山伫立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很有入世谪仙的迷幻感。 他这样清贵俊俏的人,该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高高供着,怎会亲自为她下厨烹食熬汤呢? 苏芷皱眉,嫌沈寒山矫揉造作,道:“凭你三品大员的月俸与进项,不至于府上婢子催使都雇不起吧?何必事事自个儿操劳。” 闻言,沈寒山眨眨眼:“怎么?芷芷心疼我吗?” “呸!”这人真会顺杆子朝上爬。 沈寒山抿唇一笑,不逗她,道:“沈某爬得越高,在为人处世上就越要留心,以免被人寻到把柄,做出文章,届时死无葬身之地。芷芷也瞧见了,沈某心思单纯,吃穿用度也不算俭朴,自个儿住宅子里享受便享受了,在外还要留个寒门子弟的印象,糊弄外人。要是让居心不良的仆从知晓了,流传出去,岂不是被人当成靶子乱射?横竖也有萧叔和几名忠仆供我差遣,尽够了。” 这厮解释内情便解释了,还要夸一夸他的纯良心性。 沈寒山这只老狐狸若是心思单纯,那天底下就没八百个心眼子的恶人了。 他不仅夸自己,还要同苏芷卖乖,说他待她不同,这样“深切”的秘密,都在她面前显露,允许她来富丽堂皇的家中观摩小坐,真是情深义重。 左右都是搪塞芷芷的话,苏芷才不信他。 苏芷懒得理油嘴滑舌的沈寒山,她闷头夹柴,烧灶去了。 苏芷猜,沈寒山是故意煮好克化且方便烹熟的馄饨给她当夜食。 还没等一根手臂粗的柴棍烧完,沈寒山已然用笊篱捞起了馄饨,漉去清汤,丢到鸡汤碗里。 许是盼她开胃多进食些,还给苏芷淋了一丁点陈醋调味。 萧叔听得动静,赶到厨房来。 他战战兢兢地道:“郎君若是要煮夜食待客,怎不唤老奴来伺候?是老奴慢待苏小娘子了,还望您莫要见怪。” 萧叔是自小陪伴沈寒山长大的老人儿,在府上的地位不同于旁的奴仆,更有一份亲人间的亲昵。 苏芷敬老,不敢在萧叔面前托大,故而恭敬地道:“本就是冒昧叨扰府上,怎能再劳烦萧叔。” “正是了,芷芷也不是外人。”沈寒山搀起萧叔,“天这样冷,您腿脚不便利,快些回屋里睡吧。我同芷芷还有公事要谈,不方便外人打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叔也只得领受主子恩情,佝偻腰背,小心退下。 苏芷和沈寒山的公事已经谈完了,这番话不过是体恤老人家起夜辛苦,哄他入睡的借口。 这样看来,沈寒山此人也不算坏得彻底。 苏芷打量人的眼神落入沈寒山眸中,他玩味问:“为何这样看我?” 苏芷坦然地答:“你不算坏人。” “呵,芷芷用人时,明明连品性都不顾了,只求效用,偏偏对我吹毛求疵。”他在影射皇城押司官张进,这话里话外满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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