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同沈寒山对视一眼,低语:“这个叶主簿倒是个好的。” 沈寒山微笑:“人善被人欺。” 正因为叶主簿足够善良敦厚,才会一直身处低位。地方官在皇帝看不着的地方要想升迁,须得无比油滑,否则一定是被剩下的那个,这就是世态炎凉。 苏芷道:“或许他也有几分真材实料,故此县衙里还容得下他。” 不然,凭叶主簿的心性,早就被那些奸猾的官吏拉下马或是踢蹴鞠一般踢去当替罪羊了,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沈寒山道:“那不妨由我来试试他审案断狱的能力好了。倘若他真有几分本事,我身为大理寺卿,亦可对地方官进行考课,帮着举荐给吏部,待他有幸改官,何愁不能将他捞至门下。” “你要用他?” “有才之士,为何不用?看他年岁,不知在值上过了多少任的磨勘期,资历是尽够的了。” 大庆地方官想要升迁入京当官,需在任上经过三任六考的磨勘期,再由京中高官将选官举荐给吏部南曹,再由中书省审核选人,方有“改官”的可能。 苏芷皱眉:“你想好了就行,别为了讨好我,特地去撬人墙角。” 听得这话,沈寒山一笑:“芷芷觉得自个儿魅力这般大,能左右沈某仕途抉择么?” 他在笑话人,笑她自作多情,没脸没皮。 也就是说,沈寒山所作所为,都是经过自个儿深思熟虑,并没有存曲意逢迎苏芷的心思。 苏芷耳尖微微发烫,她确实会错意了。 她理亏,什么话都不说。 见状,沈寒山又有意逗她。 他靠近了她,呵气如兰,低喃:“不过,芷芷的枕边风确实吹得很有力,只要你提条件,等闲也违抗不得你心意。” 他故意暧昧低语,把他们强行拉成一对,凑成同床共枕的情人。 苏芷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头一回被人吓到,急忙跳出炕桌。 她动静太大,如离弦之箭,一下同沈寒山拉开一丈远。 沈寒山晦暗不清地眯起眼眸,打量苏芷。 苏芷强装镇定,拍了拍衣上褶皱,道:“你我来者是客,总不会一直让主人家操持里外,显得跋扈蛮横。都是苦出身,没那等清贵脾气,咱们一块儿帮忙做饭吧。” 她说得道貌岸然,这是苏芷最会粉饰太平的一日。 精明如沈寒山,怎会不知苏芷方才因他一句话便心猿意马,方寸大乱呢? 原以为她愚钝,对□□半分都不懂。 现下拿话一试,她就原形毕露。 原来他那不谙世事的芷芷,早在他看不见的地界悄然长大了。 待小娘子春心动时,她的心花,只能由他来采撷。 旁人若不开眼,欲碰他的人。 那么沈寒山将其除之,也不是不可以。 嘶—— 沈寒山似乎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济世佛陀吧? 他能因她成恶鬼,也能因她化菩萨。 善恶,素来一念之差。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可以帮灯灯收藏一下文,给朋友们推荐推荐吗?
第二十五章 苏芷出了门,沈寒山独自窝在主屋也无甚意思,他亦如影随形跟上了人。 两人大驾光临,狭窄的厨房此时显得更小了。 正揉面的叶主簿吃了一惊,忙哆哆嗦嗦整理好手上面疙瘩,同沈寒山行拜仪:“沈提刑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吃茶?” 说完这句,他又诚惶诚恐地问:“可是茶不好吃?或是下官做饭手脚太慢了,饿着两位了?” 他这话说出来,恨不得塞回肚子里去。他这样说,不就是在埋怨两位上峰催促他做饭吗?没见过他这样不会说话的! 就连叶主簿的妻子王氏也被吓得松开了烧火钳,咣当一声脆响,惊回了诸君的魂。 苏芷弯腰,作势捡起她手上的灶膛器具,道:“我同沈提刑都是寒门出身,烧火蒸饭也做得来,就由我俩帮忙操持吧。” 王氏急得团团转:“这怎么能够?!孩子他爹,我、我……” 王氏不是什么大家贵女的出身,小时候是被母亲拿一袋米卖给叶家做童养媳的,自小只知道女红炊饭,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也是叶主簿同她感情深,即便当上了官也没忘发妻相伴多年的恩情,同她还是蜜里调油。 叶主簿见王氏慌张,心里也是忧愁得不行。 他一面想哄爱妻,一面又怕开罪高官,只得小声道了句:“鹭娘莫怕,苏司使和沈提刑不是恶人。” 叶主簿也拿捏不准苏芷的心思了,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把灶台让给了苏芷。 岂料,苏芷说要帮忙做事,并不是玩笑之言。只见她手法利落地挖烧火风眼、添柴、扫灰,灶膛似战场,不过一个眨眼间,便清清爽爽,柴火的焰苗亦旺盛。 由此可见,苏芷确实是懂烧火看灶的,并不是对农活一窍不通的富家子弟。 也就是这时,叶小娘子捧着一个装果脯果饵的银扣莲花瓣形朱漆木胎攒盒,鬼鬼祟祟钻入厨房。 她凑到苏芷面前,献宝似的打开攒盒,从中摸出一片崖蜜腌制的风干猪肉,递给她:“统共就那么几片,阿娘藏着给我年节时吃的。我特地分你一口,姐姐尝尝。” 叶小娘子娇憨可爱,还没有苏芷是高官的印象,她只知道,姐姐英姿飒爽,甚想亲近。 苏芷心间一暖,接过叶小娘子递来的蜜肉干,小咬一口:“确实好吃。” 叶小娘子的吃食被人肯定了,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吃吧?我专程留给姐姐的。” 苏芷眸间微动,她从怀中拿出一枚刻有“皇城司”的小金令,递到叶小娘子手里:“你送我礼,我也还你一礼。这个好生收着,若有人欺你,只管拿出来给人掌掌眼。见令如见我,谁还敢不开眼碰你,我定会卸下他手脚。” 在大人耳朵里胆战心惊的一句话,在叶小娘子的心里,倒如同正气凛然的侠士一般,让她心生向往。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相谈甚欢,叶主簿悬而未决的心总算踏实了一些。 沈寒山朝他笑笑,上前来帮着剁馅儿包荠菜馄饨。有了苏芷这一出,叶主簿已经顾不上什么合不合规矩了。私宅里头,大官们都不管旧时规矩,他还安分守拙个什么劲儿?总是怎样舒坦怎样来。 几人从最起初的谨小慎微,到后来的其乐融融,大家一块儿拾掇出一桌子的菜,有冬笋煨鸭、山蕨鱼丝羹、黄金鸡,各色馄饨汤,还有窖藏乌饭树叶浸稻米所蒸熟的青精饭。 对于小官小吏,顿顿吃肉是很奢侈的。 叶主簿这一桌,明显是把年节囤的鸡鸭肉全拿出来招待贵客,半点私货都没剩下了。 他慷慨设宴,苏芷也卖他面子。 这一晚,算是苏芷吃得格外饱的一顿,宾主尽欢。 叶主簿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两位京中来的大官,不是难伺候,而是机敏得紧。 他们知晓吴通判那一餐饕餮盛宴是有代价的,而他摆的家宴,不含有任何私心,反倒误打误撞,讨了上峰的欢心。 也算是叶主簿时值中年遇贵人的气运所在了。 酒足饭饱后,叶主簿猜到沈寒山与苏芷有话要说。他嘱咐老妻抱小娘子入睡,再给母亲奉上安神茶后,回到主屋里密谈。 隆冬天的夜本就难熬,躲被褥垛子里早早睡去才是,不好再喝苦涩提神的新茶,煎这漫漫长夜。故此,叶主簿捧来一竹篓新摘的蜜橘,又取茶碾子碾碎干橘皮,混合羊奶与蜂蜜,沏果茶给两位喝。 一顿饭后,叶主簿与他们相熟不少,至少讲话不会再抖若筛糠。 叶主簿憨实地笑:“这是家内想出的奶茶饮子,带点胡人风味,若喝不惯甜口,还可把蜂蜜改为椒盐,亦有盐茶芳香。” 苏芷对待外人,还是一贯惜字如金的口吻:“有劳。” 沈寒山笑眯眯地道:“多谢叶主簿了。” 叶主簿放下建盏,道:“下官与两位上峰也算稍加相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提刑和苏司使来桔花县,是否有要案需查探?实不相瞒,下官事职桔花县主簿已有二十多载,桔花县的大小案件,下官均搭过手。若有下官能帮忙之处,两位上峰尽可差遣。” 这话一出,饶是苏芷也一惊。 这位叶主簿……不像是个逆来顺受的蠢人啊。 倒像是大智若愚,因心性淡泊名利,故而宠辱无惊。 苏芷惊讶,沈寒山却了然于心。 桔花县县令恃强凌弱,在他手下还能过活,怎可能是弱小之辈,不过凭叶主簿的心性,倒也未必不能升迁为京官。 他是有意留在桔花县的。 沈寒山浅笑一声,问:“叶主簿任官二十多载,按资历,有改官回京的机会……” 叶主簿不蠢,明白了沈寒山言下之意,同他道:“京中规矩太多,妻女不擅交际,怕是会被拘着。” 原是为王氏和叶小娘子考虑,王氏农户出身,不懂京中官夫人交际规矩,闹笑话便罢了,若是一个行差踏错,怕是招来祸端。倒不如在边陲小县居住,叶主簿虽在官场受上峰排挤,好歹妻女借他的虎皮度日,还是受百姓爱重,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原是一腔慈父宠妻的心意,倒显得苏芷格局小了。 沈寒山笑道:“不过,出了今日一桩事,难保叶主簿往后仕途动荡。毕竟你与我等交好这几日尚且平安,待我与苏司使二人回京城,你便是众矢之的。任上被同僚争锋相对也就罢了,如今还碍吴通判的眼,只怕是祸及家宅……” 沈寒山说得太过,惊得叶主簿满身冷汗。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老母亲以及妻女是其软肋与牵挂。 叶主簿挣扎许久,终是朝沈寒山弯身一拜:“还望沈提刑为下官解围。” 沈寒山起身搀他:“嗳,别忙。咱们先谈一桩旧案,再同你细细说道本官要查的旁事。” “是。”叶主簿下定了决心,他咬牙,“下官愿唯沈提刑马首是瞻,只求沈提刑助力,护叶家老小平安。” “自然。”沈寒山轻啜一口茶,“既入了本官门下,怎会不费心保你。往后说话莫要见外,你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不过寥寥几句,沈寒山便收揽了叶主簿。 这一番促膝谈心,听得苏芷云里雾里。他们来桔花县不是专程查布老虎虐童案的吗?怎么沈寒山还说起了旁的案子?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不管了,左右他没避开她擅自行动,总有机会刺探消息的。 须臾,沈寒山单手撑头,对苏芷喃喃:“芷芷可想知道我口中所说的旁事?” 苏芷冷淡:“不想。” “为何?” “若我说想,你必然要我求你。” “啧。芷芷大了,不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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