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温柔问句:“身上疼吗?” 沈寒山莞尔:“说疼,你会给我揉揉吗?” “滚。” 苏芷咬牙,策马狂奔出一大截。 蹬鼻子上脸的货,关心他作甚! 苏芷这回是微服私访,京官们知晓点风声,地方官吏却还蒙在鼓里。 桔花县县令的上峰是衢州吴通判,他通过在京的耳报神那处听说京中高官要来,一时蹙起眉头。 雪絮县的周县令忙上前,惴惴不安地请示:“吴通判,京中这是个什么意思?真就为了详复一桩三十年前的旧案?” 吴通判睁开眼,眸间满是阴鸷:“你问我,我问谁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朝廷委派提刑官前往地方州县,自然是有大案子要查。明面上借旧案做筏子,实则找咱们麻烦呢!这几日都老实点,那两位京官也好生伺候着,不可开罪!” “是,全听吴通判的。”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拿旧案做幌子,掩人耳目。万一是想蓄意诓他们的,挖出点香的臭的,那不就麻烦了? 官家又不傻,他也是为了避免京中消息传达,地方州县已然销赃灭口,这才做得滴水不漏嘛! 若是问心无愧倒还好,可是天高皇帝远,京中鞭长莫及……几人对视一眼,俱是噤若寒蝉。大家伙儿手里头,有几个是干净的? 几人背地里做鬼脸,一见赶了十多天路来衢州的苏芷和沈寒山,面上又笑开了花。 吴通判属地头蛇,关系四通八达,人也长袖善舞。 他上前,恭敬地搀沈寒山下车轿:“沈提刑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吧?下官姓吴,是衢州通判,得知两位身负皇命,来地方督查,特地为两位接风洗尘。” 沈寒山同苏芷对视一眼,从吴通判的口吻便知,这厮虽远离都城多年,消息却灵通得很。不仅打听到他们的脚程,还知晓了他们的姓氏,真是人精。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芷被天子养得骄横,不愿做戏,沈寒山却深谙此道。 他也温雅一笑,道:“辛苦吴通判与诸君在此等候多时了,本官与苏司使奉皇命私访,如有不懂地方规矩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他话说得客气,半点没有三品大员跋扈嚣张的做派。 众人闻言,俱是松一口气。听沈寒山的话音儿,他没说死,保不准往后还能结个善缘儿,这样甚好,大家和和气气送走大佛才是真。 吴通判自然知道几句嘴皮子便宜算不得什么,他给下属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衣着光鲜的婢子前来开路。 吴通判笑道:“下官斗胆,为沈提刑设了同僚间的会宴,咱们边吃边聊,在这儿吹风多伤身。” 他盛情相邀,沈寒山也不好推辞,当即欣然前往。 衢州天冷,宅院里大多设有烧火墙可供取暖。 会宴来的官吏众多,花厅摆不下宴席,于是全堆在了露天的院外。也不知是谁的巧思,用一方数十米长的毡毯铺陈了青石地,廊庑上还设了炭盆,一同煨炭烤火,温暖如春。 毡毯上摆了十多张方案,青瓷里摆满了温棚培植的脆爽胡瓜,可见今日会宴是下了血本,以此来“贿赂”苏芷与沈寒山,指望能同他们两人交好。 沈寒山官位最高,自然是坐主座,而苏芷既是客,品阶又和吴通判不相上下,便也落座至沈寒山一侧了。 吴通判看了一眼苏芷腰上弯刀,有意让她卸械吃喝,不必大动干戈。 他道:“来人,还不帮苏司使安置弯刀?怎么伺候人的?一个个眼力见儿都没有!” 吴通判一嚷开,便有婢女小心翼翼靠近苏芷,奉上双手:“苏司使请将弯刀解下,由奴妥善保管。” 苏芷睥了吴通判一眼,半点面子都不给,道:“本司使有官家谕旨,可御带弯刀入内。不知府上哪处比皇城金贵,这刀宫中都佩得,你府上却容不得了?” 这话压得太厉害了,谁都没想到,这个一身骑装的小娘子竟是个刺头,连吴通判的面子都不给。 偏偏沈寒山没有开口说和的意思,反倒是轻啜茶盏子,坐山观虎斗。 方才看走眼了,这两人都不是善茬啊。 吴通判心里蓦然一惊,牙都要咬碎了,却只能强行笑了声:“哈哈,苏司使言重了,本官不过是怕你佩刀不适,不方便多进饭食罢了。” “嗯,有劳吴通判费心了。”苏芷本就是内廷的人,不论任何立场都不必同这些官员打交道,官家也乐得她“六亲不认”。 因这一出计较,会宴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沈寒山看苏芷出完了气儿,总算想起自己的存在了。 他抬手,对一侧奏乐的婢女,道:“接着弹奏吧。” 许是有官吏想为脸色难看的吴通判解围,席间忽然有人高声笑了句:“叶主簿,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过是一碟梅花饼,还要小偷小摸藏入荷包中顺走!”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那位叶主簿身上,他们哄笑一堂,好似把叶主簿当成添彩头的乐事。 唯有叶主簿紧攥着荷包,急得面红耳赤。 他窘迫地赔笑,起身,同主座上的苏芷和沈寒山赔礼道歉:“下官只是觉得梅花饼酥脆爽口,想带些回去给家中小娘子用……此举太小家子气,教诸君见笑了,实在对不住。” 在场的所有人官阶都比叶主簿高,他是一伙人里最官卑职小的。故而,欺辱他,全无负担,他就如同一只蝼蚁一般任人拿捏、轻贱。 然而,在苏芷眼中,叶主簿不过是个想给膝下孩子带一口新奇吃食的老父亲,明明是阖家慈爱的美好景致,偏生有人不识趣,把这事儿单独拎出来调侃。 若是她的父亲给她带官宴上的小食,她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苏芷冷笑一声,很明显是看不上这样的行事做派。 沈寒山一门心思想讨好苏芷,自然要以她马首是瞻。 于是,他笑面虎似的道:“诸君置办的这场僚友会食宴,珍馐美酒无数。许多菜品,就连本官在京中都不曾吃过,可见州县地大物博,物阜民丰。” 顶上两位,一个是朝中新贵大员,一个是天子手下私兵将领,谁敢开罪? 于是,大家只当这是“夸赞”,一昧赔笑:“哪里哪里,沈提刑谬赞了。” 沈寒山不接这话,又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道:“只是本官没记错的话,两年前,雪絮县的周县令才刚刚向官家讨要治涝的赈灾银,沛县的白县令亦因当地天灾收成之由上折子恳求官家减低地方税赋……都是大苦大难的出身,这才几个年头过去,竟治理得风调雨顺。诸君才是劳苦功高的那位,来,本官敬诸君一杯!大庆有尔等为民为国的忠良官人,实在是国之幸事,官家知晓,也该开怀了。” 沈寒山假模假式起身敬酒,底下的官员面上笑哈哈,心里头早骂透了假惺惺的沈寒山。 被他这样一说,往后谁还敢舍下颜面去和官家讨钱呢?只要他们刚开口,今日盛宴的事便会被挑出来说道。 届时官家一道圣旨下来深挖,岂不是各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愧是都城来的参朝官啊,这颠倒黑白的功力,没在官场里淫浸个数十载,哪能练得这样炉火纯青? 思及至此,众人又不由把怒火发泄到那位挑叶主簿事儿的官吏身上——要你多嘴?!就你机灵?!事这么少,把县门口大粪挑了不行?!非要管叶主簿的家事?!这下可好了吧!都有戏瞧了! 唯有吴通判看出了点门道——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看似生疏,实则关系匪浅! 这回,他算是遇到难缠的主儿了。
第二十四章 一场宾主尽欢的同僚宴,竟被口蜜腹剑的沈寒山寥寥几句,化解成了“搜刮民脂民膏以饱口腹之欲”的把柄。 在场的地方官们,怕是饭都吃不下了。 心情本就郁结,偏偏沈寒山还要来凑热闹。 他同苏芷耳语:“芷芷,我为了你,成了众矢之的,保不准这些地方官会以为我来查他们政绩虚实的。若有做贼心虚之辈,定然出手伤我。今夜我怕是不敢睡了,芷芷得陪我,护我安危。” 苏芷瞪他一眼:“沈寒山,你少说一句会死?” “嗯,会憋死。” “……” 一场会宴潦草散场,苏芷明面上还是要叨扰桔花县的旧案,故而随桔花县县令一块儿回了宅邸。 许是怕开罪苏芷和沈寒山,县令聪慧地引荐了叶主簿,由他来招待两位贵主。顺道能刁难一下叶主簿,让他自个儿发愁如何伺候贵客去!谁让这厮在会宴上抢了他的风头! 叶主簿是个憨厚老实的小人物,在沈寒山以及苏芷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他佝偻脊背,重复了多次“家宅贫寒,还望苏司使与沈提刑不要见怪”。 原以为他说的是谦词,到人府上一看,果真是家徒四壁,连女使都雇不起,还是妻子与母亲操持的伙房。 刚开门,一名身穿碧波绿底绣石榴果草纹袄裙的小娘子便像只莽撞蝴蝶一般,飞入叶主簿的怀中。 她梳着两个小揪揪,发上别着一对绒花制成的牡丹,花瓣鲜活,能以假乱真,是小孩喜爱的样式,可见小姑娘在府上很得人宠爱。 小娘子高声喊:“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随后,她直勾勾朝后望去,好奇地打量苏芷与沈寒山。 叶主簿吓了一跳,忙温声哄闺女:“不可无状,这是苏司使和沈提刑,小娃娃去寻你母亲吃枣糕,别妨碍大人们做事。” 小娘子被爹爹肃穆的模样唬住了,顿时讷讷不敢言。 好半晌,她没忍住:“大官呀?” 这一声,饶是冷酷如苏芷也被逗出了些许笑意:“是,大官,这位沈郎君比我官阶高,他最大。” 小娘子见苏芷好讲话,顿时笑逐颜开:“好呀,爹爹说过,来者是客。婉儿请大官哥哥姐姐们吃枣糕!” 小娘子很有义气地拍了拍胸膛,一溜烟跑入厨房里。 闺女养得胆大妄为,叶主簿被吓了一跳,赶忙给苏芷与沈寒山赔礼道歉。 苏芷却不甚在意,摆摆手道:“小娘子可亲可爱,何必拘着她,这样性子顶好。” 叶主簿原以为苏芷是杀伐果决的主顾,毕竟皇城司的名声,他远在边陲小县也略有耳闻。岂料苏芷说话和煦,待他也谦和,甚至比接待吴通判还要亲切,教叶主簿受宠若惊,心间连连叹息:传闻果真不可信呀! 叶主簿不敢慢待苏芷和沈寒山,他引两位入主屋,妻子与阿娘早把热炕收拾出来,还摆上瓜果,专供贵人们享用。 叶主簿搜刮出几两珍藏许久的茶叶,给苏芷和沈寒山一人斟上一杯茶。随后,他退出主屋,小跑至厨房,帮着抻面。总不能让年迈的老娘以及身子骨柔弱的妻子劳心劳力置办吃食,那他受之有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