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判明白了,全明白了。 于天子而言,贪污一事尚可掌控。若是引起社稷动荡,丧失民心,那便是滔天大罪了。 吴通判犯了大忌,他不可能活。 故此,官家也会默许沈寒山的行径,甚至希望他死在衢州。 这样一来,能挽回一些京官的名誉与声望,至少让当地百姓知道,他们是为黎民伸冤来的,是大家伙儿的救星。 沈寒山悠悠然补刀:“明白了吗?吴通判,你的生死,全凭我心情。” 吴通判整颗心都凉了,他颓然闭上了眼:“你比我年轻太多,却比我深谙官场之道。沈寒山,今日,我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呵。我给你多活几日的机会,你要不要?” “请、请沈提刑垂怜。” “把那些同你有勾结的官吏报上名来,说一个名字与罪状,我许你多活一个时辰。” 沈寒山看了疾风一眼,后者会意,从刑具里抽出一把锋利匕首。 疾风和吴通判有私仇,下手不会徇私。 吴通判抖若筛糠,他知道了,沈寒山是多心狠的人。这厮是要将他的根基尽数挖出,要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可眼下,他还有什么选择呢?他本就是将死之人,能苟延残喘一瞬便是一瞬吧。 吴通判放弃了所有念想,任人鱼肉。 他招了,全招了。 既然要死,那他就得拉所有人陪葬。 凭什么他在这里吃苦,倒让旁人有一线生机。 吴通判泄了气,只得把那些罪孽娓娓道来—— 原来,吴通判早在一年前就打起了用瘟疫害人的主意。 疫气肺病需用麻杏石甘汤调养。他想着,衢州忽然爆发瘟疫,官办药局开不出更多药材,他可以故意把多的药材寄存于私人药坊高价出售,从而赚取差价。待他赚得盆满钵满之时,又明面收购回余下的药材,免费送给百姓。这样一来,他平定地方病情可为政绩添彩,还得了老百姓爱戴,赚钱手段又不似加重税赋那般落人口实,招数太漂亮。 只是染病的病患不服药汤至多十日可活,死后过三日,便无法传染瘟疫。 他必须要养着这个病症,故此得豢养不少的人当饲料。 当地籍口失踪太多人,且平白死去那么多人,一定会引起怀疑。 他起了邪念,欲同人牙子买奴。最好是外边州府的籍口,且要不谙世事的孩童,年纪小,好操纵,还不能识字,这样便可防止人逃跑。割掉舌头,也是为了让他们无处申冤。 不过这些年大庆改了律令,女使奴仆大多都是和雇关系,鲜少卖身了,除非是世代相传的家生子,才会留在府中。 一时间要那样多的孩子,吴通判找不到人,他动起了歪心思。 一日,吴通判同桔花县县令吃酒,听人说起一桩布老虎杀人案的旧闻。 吴通判想到了那个凶犯朱青留下的双生子——朱逢与朱毅。 罪犯之子,必是妖邪出身。日后即便被人发现罪孽,吴通判也有个说头,把一切事宜都推脱到朱青的孩子身上,说是他们自小在凶犯父亲耳濡目染之下,养成的坏心。 拐卖孩童,都是他俩自个儿的主意。待他把人屈打成招以后,再用毒.药药死对方,便高枕无忧了。 此招甚妙。 吴通判私底下找人,终是在京城寻到了朱逢。 真是天助他也!要是抓京城下等流民的孩子,发卖到衢州,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吴通判私下和朱逢打了个照面,他早调查过朱逢的底细,知道朱逢与朱毅惯用手的差别,一眼就看出朱毅顶替了兄长身份,以他人的皮囊活着。 吴通判多奸猾的一个人,稍稍一想便猜到猫腻。 他故意使诈,骗朱毅——他知道所有隐秘真相,要是不从了他,朱毅必死无疑! 朱毅做贼心虚,为了活命,只得就范。 吴通判才不管他真正犯下什么罪孽,他的目的达到便好了。 就这样,恶人撞上了更恶的人,一物降一物,他们的命运被衔接在了一块儿。 三三两两的孩子被送往衢州当成人饲,幸好数量不算多,暂时也无人觉察。 半年后,衢州派来新一任州官林然。 吴通判本是想拉林州牧一块儿谋财的,岂料此人是个迂腐蠢蛋,非但不听从他的赚钱大计,还扬言要铲除佞臣。他逼吴通判自首,还说吴通判坦白从宽,可以从轻发落。 也就是这句话,真正惹恼了吴通判。 不想升官发财,入什么仕途呢? 假清高的官人,他送人一程吧。 于是,吴通判收买了阿武,命他下药迷晕林州牧,丢入水中。 林州牧死了,大家伙儿都省心。 刚来辖区就闹得人鸡犬不宁,这是真不会做事。 吴通判至今也不觉得自个儿有错,若真有错,那就错在他不够缜密,露出马脚。 …… 沈寒山的认罪书写完了,他让吴通判画押、按下残留的几根手指血印。 衢州的事,总算了结,他可以即刻启程,送苏芷回京城了。 地方的郎中,他信不过,勉强应应急尚可。他要太医署的御医来给苏芷瞧伤,这样比较稳妥。 若吴通判知晓,沈寒山满面凶恶只是为了给心上小娘子看伤,恐怕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作者有话说: 垂怜这个词——祈求怜悯,敬词,用于称对方给予同情怜悯。其实是男女通用的。 除夕夜快乐!新年快乐!爱你们! 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小反转,之后会写上。
第五十章 林然少时, 家境虽不算上乘,但维持温饱还是没问题的,十天半个月也有一顿荤菜来食。 直到地方爆发瘟疫, 林然爹娘染上重病,不治身亡。他一下没有了家人, 成了孤苦无依的孩子。 葬下爹娘的那日, 林然在墓碑前同爹娘说话。一侧的林子里,鬼鬼祟祟走出一个小姑娘。 她浑身脏兮兮,似是饿惨了,想躲在一侧等林然走,继而偷吃林然摆在父母碑前的供品,迟迟不肯离去。 林然本就因家人去世而难过,见状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他抛掷了一个赤豆馒头给她,一心想打发人走, 也不管馒头落到小姑娘鞋尖会不会脏。 好在小丫头全然不在意,她捧起热乎乎的馒头往嘴里塞, 笑得见眉不见眼。对于她来说,有馒头吃已经是很好的一日了。 虽然落了地, 沾了泥,可好歹也是热乎乎的口粮。. 暖食下肚, 肠胃不冷也不痛, 真好。 林然看她吃得香甜, 心里愧怍慢慢蔓延开来。 他不欲把自己对世事的无力与恼火,发泄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身上。 姿态一点都不君子, 还道德败坏, 亏他是个读书人。 林然叹了一口气, 高声问:“你怎么独身在此?” 小姑娘走来, 很实诚地答话:“我是跟着你篮子里的烧鸡味来的。” 撒谎成性。 那么远的距离,如何闻得到鸡味? 林然看了一眼墓前油光瓦亮的烧鸡子,呼吸一窒,颤声:“你不会想偷吃烧□□?那是我给爹娘供的……” 小姑娘一愣,连连摆手:“不不。我确实很想吃,但是……阿枣盗亦有道,嗯!不会夺人口食的,除非你主动给我。” 她显摆似的高高举起那个馒头:“和这个一样。” 是心思纯善的小娘子啊。 傻子一个,还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外人,林然愈发不安了。 他问:“你家在哪里?” 他送她家去,好歹护人一程。 岂料阿枣的眉眼黯下来,她喃喃:“我没有家,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胡说。” “真的……他们要把我卖给郑员外当小妾,阿枣害怕,就说自己是石头蹦出来的跑掉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绕得少年郎都要糊涂了。 最终,林然忍无可忍地道:“好了,别说了。” 阿枣适时闭嘴。 “我要回家去了,有缘再见。”林然起身,离开了父母的坟。 他有意留下那一只烧鸡,想着小娘子也是可怜。她吃了便吃了吧,待明日,他再来摆上一只。 翌日,林然带烧鸡来祭拜,却发现阿枣仍待在原地,而她面前的烧鸡一点没少。 林然心里震惊,嘴上却冷淡得问:“你不饿吗? 阿枣垂下眼睫,喃喃:“饿呀,肚子里好疼。” “怎么不吃烧鸡?” “我和你说过的,盗亦有道。我吃了,你家人就饿了。所以,我不吃,我在这里等你来。” 林然微讶,他抿唇:“若我不来呢?”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总会来的。”她羞赧地笑,“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别人都不给我吃的,只有你给我一个馒头。” 那她得……饿了多久。 林然瞥一眼阿枣瘦骨嶙峋的脊,那后颈弯曲时,突起的骨珠触目惊心。 他忽然有点于心不忍了。 林然无奈,问:“你真的没地方去吗?” 阿枣眨眨眼:“我不说谎的,除了、除了石头缝里蹦出来这句。” 她像是想和林然交好,把有的没的全抖露清楚了。 “罢了。”林然把篮子里的烧鸡递给她,“这是奖赏你的。你很听话,没吃我父母的供品,所以我报恩,赠你一只鸡。” “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枣眼睛都直了,她小心捧着烧鸡,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阿枣还一边自荐:“你家里有很多吃的吗?阿枣给你干活能不能讨一口饭吃?我知道很麻烦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鸡了!啊,你要这个腿吗?我一个人吃完了,好像也不大好……” 林然看着眼前那惨不忍睹的烧鸡,终是没忍住,答话:“不必,你自己吃吧。我家里不养女使,没银钱、也雇不起。” 他看着阿枣落寞的眼眸,心里不落忍,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要留盘缠,过两年上州府赶考。” 林然一心入仕,他爹娘这回染病,地方控病手段仍是不够完善。他想入官场,想为百姓谋福祉,想天底下再也不要有人“家破人亡”。 林然志向高远,小姑娘定然不能懂。 阿枣歪头,想了一会儿,问:“那你平时是要花很多时间看书吗?” 林然愣:“嗯。” “那你岂不是没空生火做饭,还有洗衣了?” “……倒也不是没有。” “我可以帮你!”阿枣笑眯眯地说,“我自小帮我娘搓衣做饭,这个我可在行了。” “不必。” “我不要你的钱。”阿枣迟疑了一瞬,“如、如果你真想给的话,等你考上了,有了余钱,再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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