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尉抬起头来,惶然道:“陛下……” 只听哐的一声,一盆被宫人精心养护的兰草摔碎在地。奚存单手撑在桌沿,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浮动,双眼迸出冷光:“去查,那身份不明的女子,到底是谁!若是查不到,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吴校尉再不敢多说半个字,风一般地逃出了太极宫。 - 奚旷出了长安城,长安城内的山雨欲来,自是与他无关。 他骑着踏雪,从长安走到通宁,其间千二百里,不过是无主的游魂在飘荡。 他记得第一次来通宁时,刚刚开春,草长莺飞、春光烂漫,而她坐在马车里,冷着脸,让他把她身上的锁链解下来。 而如今,再一次回到通宁,已经入夏,艳阳高照、蝉鸣不休,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宁愿被锁着的人是自己,把另一头交给她,让她牵着自己远走。 站在王府门口,他负手久立,仰头看着金光闪闪的“宁王府”三个大字,忽然有种朦胧的错觉,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等他醒来,他看见的仍旧是撷阳郡中的“公主府”匾额。 听说宁王回来了,朱策急急忙忙便赶了过来:“殿下此去长安,可有查出些什么?” 奚旷摇了摇头:“无非就是那样。” “那桑姬……” 奚旷闭了闭眼:“我迟早会把她找回来。” “上次殿下让人查的戏班的楚瑟姑娘,因为之前殿下走得太仓促,没来得及禀报,殿下还要听吗?” 奚旷想起自己之前毫无根据的推测,什么桑湄与戏子勾结出逃,便觉得荒唐至极。 “她有嫌疑?” “倒也不算……” “那便不管了。”奚旷恹恹地说。 “郑有钧已按殿下的吩咐,丢去山里喂狼了,属下这儿也拟了一份因公殉职的奏报,只等殿下回来盖印。”不管和陛下撕没撕破脸皮,但该补的流程还是要补上,“还有听露,仍在牢里关着呢,殿下想如何处置?” 奚旷刚想说“一并杀了”,话到嘴边,却又落回了肚子里。 杀了听露,那他所没能在场的、桑湄在王府里生活的那些时光,岂不是就要永埋地下了? 不,不能。 “把她调到本王身边伺候。”奚旷说。 背弃主子的奴婢不能要,但他不是让听露来当奴婢的,他要让她反反复复地回忆记忆深处与桑湄的一点一滴,反反复复地讲给他听,这样,他走过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时,都能看到桑湄的旧日影子。 朱策道了声是。 然而一走出石径路,奚旷便像脚下生了根一样,不动了。 不远处的多景台旁,秋穗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谁也没有说话。 朱策轻咳一声,道:“秋穗姑娘自打到了王府,就日日徘徊在多景台边,连我们都不许靠近了。” 按理来说,秋穗也只是个奴婢,放到几个月前,朱策还可以对她颐指气使。只是现在他们殿下理亏,自己都不敢面对秋穗,他们做属下的,自然也就要退让几分。 朱策站在原地没动,奚旷刚上前几步,就见秋穗道:“我家公主呢?” 朱策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早就改称“桑姬”了吗?怎么又开始“公主”了? 奚旷不语。 秋穗红着眼睛:“那你滚啊!你有什么资格再碰她的东西!” “她还活着,我会把她带回来的。”奚旷说。 秋穗猛地冲了过来,像一头蛮横的小鹿一样,凶狠地推搡着他:“你走,你走!” 奚旷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 她瞪着他,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又被她草草擦拭掉。她紧紧抿着唇,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多景台。 奚旷驻足片刻,终于还是离开了。 朱策偷觑他的神色,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也没有哀伤,平静得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望山小院门口。 奚旷没有进去,只是问身边的朱策:“夫人还好吗?” “夫人一切安好。” 奚旷点了点头。 院门口檐角上挂着的灯笼在随风摆荡,奚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朱策,我们放在宫中的桩子,也是时候动一下了。” 朱策陡然瞪大眼睛:“殿下的意思是……” 奚旷轻笑起来,眼底闪烁着阴戾而疯狂的光芒:“不过是被逼至此罢了。” 云从龙,风从虎,从今往后,百花杀尽,江山易主!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 越往南,越到盛夏,天气就越炎热。 路上奔波两月有余,娇生惯养的李小姐早就变成了晒蔫了的橘子皮,在马车里就抱着冰饮解暑,在客栈里就靠着冰盆贪凉,总之,能不动便不动。 反观桑湄,或许是早就有过了长途跋涉的经验,因此倒不觉得多么难耐。李小姐在客栈躺平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自己撑一把伞上街闲逛。 连李公子都忍不住拿她作对比,在饭桌上教育妹妹:“你看看人家孟姑娘,同样是女子,你怎么就懒怠成这样!还是你自己要出来的!” 李小姐就哎哟哎哟地撒娇。 桑湄总是微笑着看他们兄妹拌嘴。 李公子虽然一直对于单纯的妹妹突然善心大发,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同行一事略有芥蒂,但总体来说仍是个君子,并未苛待过桑湄。而桑湄也并不在乎李公子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是很喜欢观察这对兄妹,哪怕他们是在吵架,她也觉得很有意思。 仅仅只是看着,都觉得,好生温馨。 时间弹指一挥,李家的商队终于抵达了烟江。 烟江地处南邬南部,占地并不算大,但因为背靠江河,恰处于一个交通小枢纽处,常有商人行客往来,因此也算是热闹。 “总算可以换水路了!”李小姐高兴道,“马车坐得我头晕。” 李公子道:“坐船也一样晕,只不过省事许多。” 陆地上分岔太多,稍不留神便容易走错路,不像水路,就这么一条大道,不容易出偏差。 “只可惜要和孟姑娘说再见了。”李小姐依依不舍地看向桑湄。 桑湄笑道:“多谢公子与小姐一路上的照顾,实在是帮了我大忙。” “也没帮什么忙啦,无非就是多带了一个人而已,甚至都没多出一份口粮。”李小姐道,“也多亏了你在,这一路上都有意思多了。” 桑湄不是会主动高谈阔论的人,但她认真倾听你的时候,你就会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尤其是当她还接着你的话题,说了一些特别有道理的话时,你就更会觉得,似乎遇到了一个知音。 只可惜萍水相逢,终有一别,接下来一个要往西南,一个要往东南,到此就该分道扬镳了。 “等这边的生意谈完,我就要和哥哥回去了,等回到家,大概也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李小姐认真地说,“我家就在郑陵,你以后若还有机会回北地,可以来郑陵找我玩。郑陵的丝绸店都是我们家开的,你随便进哪家,都能联系到我。” 桑湄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好呀。” 这姑娘实在是可爱。 李小姐又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久的话,才终于与她告别。 桑湄背着包袱,目送着李家商队远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又是一个人了啊。 她站在树荫下,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思考接下来怎么走。 还有五百里的路,她肯定不能只靠脚走。她找了家做马车租赁生意的店家问了问,五百里说远也远,价钱有些贵,路上车夫的食宿也得一并付了,这对现在有钱的她来说倒是没什么,只是一想到要和陌生的马车夫共处那么多时日,她就有些不安。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都是在这儿做了多年生意的,卖的就是个信誉,若是信誉没了,将来谁还来找我们呢?是不是?”店家说。 桑湄道:“我再看看罢。” 她还想过自己驾车或骑马,后来想了想自己这个水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在城中待了几日,想再找个商队之类的蹭一蹭车,奈何人家要去的都是富庶发达的贸易之城,像她这样要往最东南的蛮热之地跑的,是极少数,盘桓几日,都没找到能蹭的商队。 桑湄终于还是回去租赁马车了。 店家笑眯眯的:“姑娘,还是回来啦?” 桑湄:“我要去蹇州。” “蹇州可以啊,就咱们上次说的价钱,先在我这儿付三分之二,等车夫送到之后,再付剩下三分之一。”店家拨着算盘,“若是姑娘想要平稳宽敞些的马车,价格还要更高些。” 桑湄道:“不用了。” 她付了钱,签了契约,店家带她进了后院,一边让她从闲置的普通马车中挑一辆,一边喊来等上工的车夫们:“有位女客要去蹇州,有谁愿意去?” 车夫们对视一眼,都不大愿意。 路程远,又是偏僻的蹇州,大伙儿宁愿多等几天,挣几个短途钱,也比跑个长途的荒路舒服。 店家已经收了桑湄的钱,见没人出来,脸上有点挂不住:“去哪儿干不是干?还由得你们挑挑拣拣?没人的话,我可点了啊!” 终于,有个车夫站了出来:“我去罢。” 这车夫肤色黝黑锃亮,一身精肉,一看就是干惯了体力活的。三十多岁的模样,下巴上蓄了短髯,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色开衫,肩膀上搭一条汗巾,裤脚用绳子绑起来,脚蹬一双布鞋,鞋子看起来倒是挺新的。 店家很满意地笑了:“蔡三,上道!”他引着蔡三来到桑湄面前,介绍道:“这是蔡三,我们这儿干了许多年的老师傅了。姑娘,你看他可以吗?” 蔡三看了桑湄两眼,对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走到马车旁,开始给马喂粮、套绳。 桑湄抱着胳膊打量他娴熟的动作,不经意地问:“你脚上的鞋,是媳妇儿给做的吗?” 蔡三顿了顿,嗯了一声。 店家笑道:“他就这样,不爱说话,闷头干活,所以老实嘛!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所以干活可卖力了!” 要不是有老小要养,谁愿意往蹇州这样的地方跑。 桑湄问蔡三:“我要去蹇州,路上要很久,你不用带点衣物之类的吗?” 蔡三答:“我回家拿。” “我今天就要走,不如你就直接驾车去你家,拿完东西,我们直接出城,如何?” “好的。” 店家见生意成了,连忙拿着契约再让蔡三按手印,道:“那就这么定了哦,由蔡三送姑娘去蹇州,等到了蹇州,姑娘把剩下的钱付给蔡三就好。” 桑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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