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有确切消息。”幕僚道,“约莫和他先前深夜纵马有关。据说当时宁王是收到王府消息后才急着深夜出城的,这次这么急着回来,想必是王府里出了事,须得禀报陛下。” 奚曜哼了一声:“他王府里又没几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者说,真有什么事不能先上奏?自个儿人来长安,算怎么回事?依本宫看,父皇罚他还算是罚轻了!” “想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幕僚推测,“若真是大事,宫中早该有所行动了,宁王也不会受罚。据说,陛下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嗤,活该!早该杀杀他的锐气!长安是什么地方,让他来去自如?真当这儿是他王府不成?”奚曜挥了挥手,“再去打探,宁王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等幕僚离开后,奚曜伸了个懒腰,刚好有宫女进来,端了一碗红豆薏米羹,说是太子妃亲自下厨煮的,让太子喝了解解乏。 “月娥真是的,都是怀着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往厨房跑,让她以后别做这些了,怪累人的,还是好好歇着罢。”奚曜一边喝着红豆薏米羹,一边摇头笑道。 宫女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闻言抿唇笑道:“太子妃娘娘说了,即使是有了身子,也不能老坐着不动,也得经常走动,锻炼身体,将来才有力气生下小皇子呢。” “辛苦她了。”奚曜道,“之前父皇交代本宫的勘察城外田地一事,尚未办完,让她不必等本宫回来了,自己先用了晚膳罢。” “是。”宫女福了福身,端着空碗退下了。 她一走,奚曜便立刻带上贴身的心腹亲卫,坐上了出东宫的马车。 马车在长安城内兜兜转转,趁人不注意,奚曜在一个无人角落迅速下了马车,又迅速上了另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又在城里转了半天,确认无人跟随后,马车才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院子前。 心腹亲卫们守在院门边,自觉地站岗。而奚曜一进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便嘻嘻笑道:“怎么今儿个,都没人来迎接本太子呀?” 屋内传来一句娇嗔:“哼,我还当太子忘了人家呢!” “哎哟,这才几天没见,气性便这般大了?”奚曜推门而入,只见梳妆台前坐着一名妙龄女子,杨柳细腰,靡颜腻理,她一边梳着长发,一边斜睨了奚曜一眼,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奚曜一把弯腰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揉了一把她的软肉,道:“毕竟东宫人多眼杂,出来见你一趟,实在不易。” 女子回过身,勾着他的脖子,噘着嘴抱怨:“可是人家日日独守空房,好生无聊。太子殿下不来,人家闲得都要长草了。” “闲得长草了?嗯?”奚曜打横抱起她,大笑道,“那今日便让你闲不下来!” 纱帐垂落,床榻轻晃。云收雨歇之后,奚曜躺在床上,女子趴在他胸口,娇声道:“太子殿下今儿来了一趟,下次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罢?” “下次么……”奚曜含糊不清地说,“下次有空,自然就来看你。”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肯分给奴家的心思不过就是指甲盖那么一点,可是奴家的心思,却全都在太子殿下身上,若是没了太子殿下,奴家就算是穿好喝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奚曜道:“你耐心点,怎么说都得等太子妃诞下皇儿后,本宫才能接你入府。否则太子妃尚在孕中,本宫便带了个女人回去,传出去要被人指摘的。” 其实若他真想现在带个女人回东宫,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太子妃在孕中,不能服侍太子,那太子总得另有人服侍。许多高门贵妇,为了防止丈夫在自己有孕的时候出去拈花惹草,甚至会主动把自己的婢女送给夫君为妾,以此固宠。 只不过,太子妃不是一般的贵妇,她父亲是尚书令,奚曜往后还得多靠这老丈人扶持,不能做得太过分,惹怒了太子妃。 他三言两语哄好了小莺儿,又在这里用了晚膳,等到天色转暗,才打道回府。 东宫幕僚早已候着,只等太子回来:“殿下,已经打听到了,据说宁王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他那个南邬侍妾。至于具体是为了何事,就不得而知了,当时殿中只有宁王和陛下二人,陛下大发雷霆,让人将宁王拖了下去。” “那个南邬侍妾?”奚曜不可思议,“他脑子有病罢?为这个女人,竟然惹父皇生气?是忘了她的出身不成?” 幕僚道:“眼下陛下正看宁王不顺眼,正是殿下一展身手的好时机。上回陛下交给殿下的勘察田地一事,殿下已然完成得差不多了,近日便可向陛下汇报。” “不错,待本王拟好文书,便去找父皇请功。” - 奚旷跪在宗祠里,连骨头都在疼。 但身体的痛苦,却不及他心中痛苦万分之一。 皇帝毫不掩饰,就是他下令,杀死了桑湄的孩子。即使早就知道,可当亲耳听到从父亲嘴里说出的那些冷冰冰的话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荒谬。 皇帝甚至都不愿意告诉他,桑湄被他带到了哪里。 他既然特意先打掉了她的孩子,又带走了她,那就不是为了要她的命,可是他这样把她藏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警告自己?为了威胁自己?还是为了在将来,设个圈套设计自己? 他抬起头,宗祠里供奉着奚氏祖宗的牌位,红褐的底,鎏金的字,在明亮烛火的照耀下,静静地与他对望。 而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 莫名地,奚旷想起几个月前,他刚到建康,踏足披香殿的时候。 披香殿里有个小佛堂,里面却嵌着一只暗柜,打开,那里头竟然供奉着南邬先皇后的灵位。没有上漆的木牌,坑洼断续的刻字,看上去粗糙至极,可现在回想起来,竟比这满堂精雕细琢的牌位,更加动人。 他闭上眼,想低声念她的名字,可直到现在,他才惊觉,原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亲昵的称呼。寻常夫妻间会念叨的“卿卿”,在他们这儿,竟也只是用来讽刺。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他心中苦笑,旋即缓缓绷紧下颌,咬紧了后槽牙。 …… 奚旷在宗祠里跪了三天,而后直接被逐出了长安。 等奚旷一走,奚曜估摸着父皇的气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便入宫觐见,奏报先前的勘察田地一事。他自认为此事办得漂亮,既陈述了现状,又分析了问题,最后还提出了解决方案,就算没有赏,父皇也该夸他几句。可谁知从头到尾,父皇都对他态度平平,等他忐忑报完,父皇竟只有一句“若无事,便回去罢”,就把他请出了太极宫。 奚曜摸不着头脑,一边反复回忆自己是否有所疏漏,一边悻悻地乘车朝东宫回去。 而太极宫里,一想到方才满脸期待的奚曜,奚存都气笑了。 “朕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奚存骂道,“老大一走,他就巴巴地来请功了!字里行间恨不得把老大踩进泥里,把自己捧到天上,真当朕老糊涂了不成!” “陛下息怒。”尤荃劝慰道,“太子殿下也只是想为陛下分忧,得到陛下的肯定罢了。” “哼,他还替朕分忧,朕的忧还不是被他造出来的!”奚存啧了一声,吐出一口郁气。 那天把奚旷赶出太极宫后,他越想越不对,便派人去东宫盯着动静。结果还真被他的人发现,太子在长安城中有一处私宅,里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叫太子行事那般谨慎。碍于当时东宫亲卫在把守,奚存的人不好靠得太近,等太子一走,躲过少数几个守卫一看,原来那宅子里就一个婆子和一个婢子,约莫还有个女人在屋里,只是没有出来,见不着人。 奚存得知后大为光火,前脚宁王来找他要女人,后脚太子就去偷见女人? “太子私宅那边,查清楚了没有?何时置办的宅子,何时藏的人,又藏的是什么人?”奚存不耐烦地问道。 “吴校尉还在查,尚未给出消息。”尤荃答道。 “让他快些,别的可以暂且搁置,那个藏起来的女人究竟是谁,务必查清!” “是。” 而东宫里,奚曜刚与幕僚复述了一遍方才在太极宫中的情形,还没等几人商讨出陛下为何如此态度,就见一名亲卫神色凝重地步入,在奚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奚曜愕然,“这几日有人在打听那宅子的事?” “正是,只是对方似乎也很小心,属下不知道是谁。” 奚曜皱着眉,对着幕僚挥了挥袖子,幕僚便顺势退下,只留他们二人。 “难道是我近来待月娥不好,让她瞧出了端倪?不应该啊……”奚曜喃喃自语。 可若不是太子妃,或太子妃的娘家,那又能是谁呢? “宅子的痕迹,一时半会清理不干净便罢了,当务之急,是马上把里面的人带走,然后——”奚曜沉下脸,在喉咙边比了个动作,“绝不能留有后患,知道吗?” “属下明白!” 看着亲卫匆匆出去,奚曜仰倒在椅子里,背上后知后觉地生了冷汗。 不管月娥是不是起了疑心,只要宅子里没人,那一切便有了可说道的余地。 自己的亡母虽出身显赫,但嫁给父亲时,其实也只是顶了个贵女的名头而已,毕竟当时的奚存已是将军,只能娶有名无权的世家女,不能娶有权无名的官宦女。母家徒有爵位,没有实权,帮扶有限,因此他才更需要依靠太子妃娘家之力,稳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唉,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个美人…… 傍晚时分,吴校尉匆匆入宫。 “陛下,出事了。” 只一句,就让奚存停住了原本拨弄兰草的手。 吴校尉吸了口气,如实禀报道:“今日未时初,太子私宅外停了一辆马车,未几,一名女子在婆子与婢女的陪同下上了马车。那女子先前几天并未出门,只有今日能瞧见脸,可惜从门口到马车时间太短,来不及看清细节,只能确认,是一位极为标致的美人。” 奚存眼神暗了暗:“然后呢?” “那马车一路出了城,往灵石寺去了。末将一路追踪,亲眼看着那女子入了佛堂拜佛,但却久久未出。后来末将率人进去一看,里面早没了那女子身影。末将又率人在附近搜寻,最后在佛堂后约莫百丈的一处山坡上,发现了一些新鲜的血迹。末将怀疑,此女以及陪同的婆子婢女,均已遭人杀害。”说到这里,吴校尉伏身叩首,语带畏惧,“末将办事不力,恳请陛下责罚。” 奚存没有说话。 殿中安静得越久,气氛就越发凝滞。 无形的压力恍若巨山一般,压得吴校尉喘不过气来。既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不慎窥破了这对天家父子间的微妙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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