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二夫人只是低眉温顺,闭口不语。 正常得都有点不正常。 这是奚旷口中那个动不动就会殴打辱骂他的母亲吗? 奚存有些狐疑。 “春娘,过来。”他压下心头复杂情绪,试图唤她。 然而虞春娘就跟脚底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别说是行礼了,连头都不抬,眼睛死死地望着地面,仿佛要把地上盯出个窟窿来。 奚存再次皱了皱眉。 奚旷在一旁对虞春娘道:“你不是想知道旷儿去了哪里吗?去问问上面那位,他知道。” 奚存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他目露震惊:“她不认识你?” 奚旷垂眸。 而旁边的虞春娘,终于因为奚旷这句话有了反应。她先是看了奚旷一眼,又怯怯地、飞快地瞟了奚存一眼,轻声道:“真的吗?” 奚旷:“真的。” 于是虞春娘鼓足了勇气,拽紧了衣袖,迎着奚存骇人的目光,往前挪了两步,小声道:“他们说,能带我来见旷儿……你知道,我的旷儿在哪里吗?” 奚存不由捏紧了圈椅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不站还好,一站,满身帝王威严气势,吓得虞春娘连连倒退,缩到奚旷后面,再也不敢出来。 “启禀父皇,这便是儿臣说的,难以言明之事。”奚旷面色沉沉,回头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母亲,拱手道,“儿臣与母亲十余年不见,如今长大成人,自觉少年行事荒唐,可想要弥补之时,却发现母亲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儿臣离家时,母亲尚认得人,可现在,母亲已经谁也不认得,只记得要找‘旷儿’,劝都劝不住。母亲如此,做儿子的怎能放心?还请父皇开恩,让儿臣,带母亲回府。” 奚存缓缓走来,走到奚旷面前,垂头看着青年身后阴影里、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的女人。 “你不记得朕……了吗?” 虞春娘避开他的目光,使劲摇头,几乎要哭出来。 “父皇……” 奚旷想说什么,却被奚存打断:“你不记得朕,却记得旷儿,旷儿是谁?” “是……是我的孩子……”虞春娘终于哭出了声,眼泪滚滚而落,“是我对不起他,他恨我,他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可是他才十岁,外面多危险啊……我要找他,可姐姐姐夫不让我出去,你们帮帮我罢……” 奚旷沉默地立在殿中,嘴唇紧抿,脊背绷直。 他看向面前的父亲,与奚存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率先低避了下去。 “虞春娘!”奚存厉声喝道,直接把虞春娘喝得僵住。 “从来没有什么旷儿。”奚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记错了,你从来没有这么个儿子。往后不要乱喊了。” 奚旷陡然怔住。 虞春娘也怔住了,但她竟然立刻反应了过来,简直像竖起了浑身的尖刺,大声道:“你胡说!你们都骗我!你们就是不想帮我找他!” “是你记错了。”奚存冷冷道,眼里是不容抗拒的威压,“若是你真有这么个孩子,那么,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孩子的父亲……父亲……”虞春娘被问住了,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孩子父亲……” “既然没有父亲,何来的孩子!都是你记错了而已!”奚旷拂袖,“你只是个奶娘,看别人有孩子,所以才幻想自己也有个孩子!” 虞春娘呆住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情急之下,竟然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聪明:“不可能!若我没有孩子!我怎么当别人的奶娘!” “够了!”奚旷转过身,看着母亲,神色冰冷。 他已经知道了父皇的意图。 “奶娘,之前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真相——你的旷儿,早就死了。” 虞春娘懵懵地看着奚旷,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桑湄的奶娘,可你自己的孩子却早逝,你放不下,所以才假装他只是离家出走。桑湄重情,舍不得你,才带着你一起过来。早就没有了什么旷儿,你去哪儿都找不到旷儿的!”奚旷顿了顿,“你知道桑湄是谁吗?” 虞春娘只是呆滞。 “……罢了。”奚旷抬首,看向前方神色晦暗的奚存,“父皇,你也看到了,她和桑湄朝夕相处那么多天,都没记住那是谁。她……只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找旷儿。 “朕本来以为……她至少认得出人。” 认得出人,就说明还能讲点道理,知道利害。可倘若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识,还在成日喊着要找旷儿,这还能如何处理? “朕给你三天,要么,让她明白所谓的旷儿根本不存在、或者是死了,什么都好,总之让她休要再提此事。要么……”奚存闭上眼,“就让你母亲,永远留在这里罢。” “父皇!” 咚的一声,奚旷跪下,浑身发颤。 “老大,你应当知道,朕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奚存负手而立,烛影投在他身上,暗色龙纹张牙舞爪,“对你,和你母亲,朕已经一退再退。” 奚旷双手握紧成拳,牙关紧咬。 而他身后的虞春娘,似乎没听见他们二人方才都说了什么,还沉浸在“孩子早逝”的恍惚中。 温暖如春的太极宫,幽冷无尽的长安城。 很久很久,久到连蜡烛都快要燃尽,哔啵一声,爆出一声清脆的烛花。 “儿臣……领旨。” 奚存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回首,用余光看着奚旷默默俯下身,重新给虞春娘戴上那顶帷帽,然后扶着她,离开了太极宫。 宫门开了又关,一股冷气窜入,身后传来宫人们细碎的脚步声。 他们安静地换了新烛,收拾了地上的茶水瓷片,又上了一盏新茶,安静地退下,留下来的,唯有一个老太监。 “尤荃哪,在外面站了挺久罢?瞧瞧你这满身寒气。”奚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撩袍坐下。 老太监长脸细眉,像是干瘦版的年画土地公似的,闻声连忙大退几步,告罪道:“是老奴思虑不周,冒犯陛下了。先前见陛下与宁王殿下有要事商谈,老奴不敢带着人在廊下候着,都远远撤到院子里去了,等宁王殿下出来了,老奴才带着人回来。谁料竟忘了这一身寒气,望陛下恕罪。” “宁王走了?” “走了。”尤荃躬着身子道,“坐着来时的马车走的。” “你瞧见他身边的人了?” “瞧见了,只是带着帷帽,不知是谁。” “猜猜看。” “这……老奴实在不知怎么猜。”尤荃的两条细眉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老奴离得远,又一把年纪了,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陛下就莫要为难老奴了。” “老奸巨猾。”奚存竖起一根食指,隔空点了点他,摇着头道,“你若是眼花到男女都分不清,岂能在先帝手底下干那么久?” 尤荃身子躬得更低。 “罢了,朕就告诉你,那是个女人,这回,可能猜出是谁?” 尤荃想了想,谨慎道:“宁王殿下刚从南邬回来,那女子又行踪神秘,莫不是什么与南邬有关的重要人物?” “别装了,有话直说。”奚存嗤了一声。 “老奴听闻,宁王殿下收了南邬的清鸾公主为妾,莫不是……” “唉……”奚存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回答是不是,只是摸了摸下巴上硬茬茬的胡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你都听说了,这宫中想必也传遍了,实在给朕丢人!” 尤荃忙道:“殿下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英雄美人,这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何况现在有陛下在旁边看着,何必担心?” “他糊涂啊!朕如此栽培他,他却沉溺于儿女情长,要是个普通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南邬的公主!”奚存愠怒道,“朕说他几句,他还跟朕顶嘴!也不知那女人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尤荃不吭声,由着奚存发泄。 奚存又骂了奚旷几句,转头缓了缓,若有所思道:“一眨眼老大也二十二了,他来朕身边晚,又来得太是时候,以至于朕竟没顾得上他的终身大事。老二老三早已成亲,是不是也该给老大寻一门亲事了?免得他没见过几个女人,徒惹人笑话!” 殿中一时静默。 奚存斜了眼睨尤荃:“你怎么不说话?” “此乃陛下家事,老奴怎好妄言?”尤荃笑了笑。 “老大还会在长安待一段时间,你觉得朕应不应该趁这个机会,给他找个正妻?”奚存盯着尤荃。 尤荃躬身道:“陛下若非要问老奴,那老奴就斗胆一言。眼下殿下刚得了那南邬公主,恐怕正是上头时候,也不稀罕别的女子,若陛下强行让殿下结亲,恐怕于父子、于夫妻都不是一桩美事。” 他点到即止,奚存思忖片刻,竟笑了一声。 “也好。他眼下刚立功得赏,若再赐婚,未免过于招摇。他自己都不急,那朕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就且看看,他能宠那女子到几时罢。” 曾以为这是最像他的儿子,如今看来,还是欠缺了什么。 这个无往不利,在别人眼中已是新一代“战神”的儿子,脱下了那一身盔甲,也不过尔尔。 母亲、姬妾……只因心有所系,才会英雄气短。 不过,短了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皇宫中,其实是有奚旷住的宫殿的。 当年奚存与人里应外合,带着三个儿子攻入宫门,火烧先帝,成功篡位后,便给他们一人分了间宫殿,当作临时住所。如今统一大业已成,太子依旧稳居东宫,陈王和宁王不日便该撤出宫中,前往各自封地。 奚旷带着虞春娘回了自己宫中,宫中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伺候的宫女在听令。 奚旷让她们去打些热水来,服侍虞春娘歇下——他也不怕这两个宫女说什么,反正这是奚存的皇宫,他的皇宫,他的宫女,若是出了什么事,自有奚存过问。 奚旷正在倒茶,却听身后虞春娘怯怯地问了一声:“旷儿他……真的不在了吗?” 奚旷一顿,回头,只见虞春娘抓着被褥,散着头发,眼中含泪,期期艾艾地望着他,仿佛等他说出反驳的话。 “他早就不在了。”奚旷淡淡地说,继续把茶满上,递到虞春娘面前,“奶娘喝些水罢,早些睡。” 虞春娘怔怔地看着他,咬着嘴唇,额前几缕灰白的头发垂下,在她颤颤的气息中微微拂动。 她猛地一抬手,打翻了他递来的杯子,尖叫道:“骗我!你们骗我!让我出——” 奚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任凭虞春娘如何挣扎,他坚硬的手掌都岿然不动。 “唔唔唔——” 她目露凶光,不仅伸脚踢他,双手还死死扒住他的手掌,眼见扒不下去,便干脆发狠,将他手指一扯,狠狠咬住了他的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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