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水匪作乱,白婉担心他的安危。她在太平之地,没见过血腥杀伐,但可以想象,一定惊心动魄。但男儿志在四方,他有报国之志,执意要走,她不会强行挽留。 她眉头微蹙,却让萧于鹄唇角微挑。 “不会太久的,婉儿,我此次若能立功,萧氏便可翻案,素馨也能离开教坊司。” 他说得快了些,忙止住话头。其实他还想说点什么,譬如给她一个承诺,他未来可以做她的倚靠。可他不是一个喜欢在尘埃未定之前轻易出口的人。 他默了会,换个话题,道:“婉儿,你小时候长在江南,可有什么很想念的?” 白婉忙赧然,“没了没了,除却些饮食言语的习惯,我在北地待了这么久,没什么缺的。” “欸?我想起来了,你可吃过那边的莼鲈羹?这边没有莼菜,想吃也很难吃到的。不过那样的美食,带也带不过来。” 萧于鹄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 她这样,倒是和少时一般活泼。 他本想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冯绍谦后,便动身回营。但念及此次设的是个险局,忍不住又来找她。 他真希望她能一直如此欢愉,他愿意为了让她开心,做任何事。萧于鹄摁了摁剑柄,和她话别后,便离开了教坊司。 * 其实海上水匪的来源,不全是异族,也有本地的海商。这群人为了私利勾结起来,越聚越多,频繁骚扰大靖朝的边境,以至百姓叫苦不迭。 萧于鹄所在卫所设于平宁,镇守为督公黄玠的干儿子王矩。王矩是个奸宦,阴险自私,嫉贤妒能,却因得黄玠庇佑,在平宁为虎作伥。 他不仅鱼肉百姓,侵贪军饷,还虐杀对他不敬的平民,污蔑他们是水匪,拿着他们的人头冒领军功。奸宦的背后是敬宗,若不把事情闹大,王矩之罪便无法上达天听。 萧于鹄作为此次领军作战的指挥使,决定以身做饵,先设计得罪王矩,待水匪来犯,他率军御敌,假意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王矩阴鸷偏狭,定会阻止平宁太守驰援,他再煽动百姓声讨王矩,闹得人尽皆知,王矩便会被押解回京受审。 萧于鹄的目的不仅在此,他想要拽下水的,是陆松节。陆松节投身清流后,被皇甫党所忌恨,王矩下狱,他将被连带问责,皇甫党必会不遗余力地上疏,恳请敬宗调查陆松节与奸宦王矩的关系。 萧于鹄已经给诏狱的主人冯绍谦打过招呼了,即便陆松节是无辜的,冯绍谦也能给他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行。譬如侵吞军款,抑或勾结边将……不论什么罪,陆松节都不会好受。 九月,山雨欲来。 白婉与柳相途径长安东街,远远得见严氏酒楼下,陆松节正与个妙龄女子谈笑。那女子身着鹅黄织锦绣花袄,碧青丝罗裙,外罩着滚狐狸毛的对襟霞色褂子,娉婷袅娜,顾盼生辉。 白婉也是近来才识得那女子,姓杨名思盈,陆松节恩师杨修的小女。据传,杨修有意撮合她与陆松节,与他亲上加亲。杨思盈看陆松节的眼神,也含羞带怯。 当初,陆松节娶她,还能借白同赫的势平步青云,现在他若能娶杨思盈,岂不能即刻位及人臣? 不论陆松节如何保证,白婉还是数次见到他与那杨姑娘入对出双。 她近来繁忙,陆松节几度到教坊司找她,她避而不见,不想回应他。她就是怕他解释,怕他用那副勾人的美貌装可怜。 她把琴收好,离了六和斋,打算乘马车回小宅,却见远处窄巷里一缕灯火幽微,陆谨身在朝她招手。 陆松节便是这样,自己没招,就要叫他身边人诱骗她过去。 白婉领教过一次,可她不舍得让陆谨身失望,还是去了。陆谨身果然不见,剩下陆松节一人,把那盏灯插在周围墙垣的缝隙中。 陆松节走近她,道:“婉儿,先前我与你说这么多,为何你还躲着我?”他手捧着个火漆木匣,鎏金绘彩,甚是惹眼。 白婉不免别过视线,哂道:“陆松节,你既然已经物色了新人,何必再哄我这个旧人?那杨家小女貌美性柔,亦是极好的。” 最近关于陆松节要再娶的风声,的确长了腿般,传得沸沸扬扬。 陆松节指尖叩了叩那木匣子,蓦地一笑:“婉儿,你在吃我的醋?” 他这话让白婉红了脸,老实说,她有一点吃醋,可更多的,是对他的不信任。她在官邸时他也能让她帮忙养张幺妹,何况现在他不愿把她接回官邸。她身体不好,但杨思盈年轻娇美,定能为他执掌钟馈,早早添丁。 白氏没落了,她亦不想被他的权势刺到。 陆松节却有些高兴,先前白婉说了那么多让他生气受伤的话,却还会为他吃醋。她还说她另有所钟,现在不打自招了。 “婉儿,我哪有闲工夫再娶?”陆松节说着,把木匣子交给白婉,“上次给你的银子,我兑换成了票据,你收好了。” “倘若你有诚意,应该拿去替我打点狱卒。”白婉不喜他的嗟来之食,坚持不要。 “婉儿,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陆松节皱眉,强自把银票塞给她。白婉最讨厌他的强硬态度,冷道,“陆松节,你要另娶新欢的话,不必给我银子我也会闭嘴。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如果你真的还对我怀有一丝愧疚,就不该老让我看到你和别的女子成双成对。” “婉儿!”她这样,让他恨不能堵住她的嘴。 白婉却不睬他,要把匣子扔掉。 陆松节气恼,死死摁着白婉的手,逼她不能松开,“婉儿,你说什么浑话。即便我娶杨思盈,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何况我与她什么都没有。你定是为我不把你接回官邸的事恼我,可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白婉唇吻微动,一时无言。 他既然有这么多权宜之计,有那么多不得已,她还计较什么。他来找她,大抵是为了给她这笔银子,她拒绝了好几次都拒绝不得,不如收下。免他娶了杨思盈后,再来告诉她,是为了她好。 白婉接过木匣子,转身欲走。 陆松节忙拽住她的衣袖,嘱咐道:“婉儿,银子甚多,你省着用,还可以用许久。”他欲言又止,似有未尽之意,但他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可他怕说了,她会担心。更怕说了,她一点也不担心。 白婉垂眸,盯着被他扯长的袖子,良久,抿了下唇道:“知道了,陆大人。” 他又来扰乱她的心绪,想让她为这些许的温暖留恋他,接受所谓的权宜之计吗?她本来已经接受了和离,他为何一再搅扰她? 就在她再次转身时,忽而被他从身后拥住。他拥得很紧,好似在恐惧什么。白婉试图推开他,却没有那样的力气。 陆松节想,白婉定以为他是神仙,是不死的,不累的神仙。他现在经常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婉儿,算我错了。你别对我那么冷淡。”他终于压低声音,哀求她。 他这样的倨傲,却也会求她了。
第36章 阴暗之思 白婉默然, 半晌,还是掰开他的手指。 “陆松节,”白婉合眼, 深吸了口气道, “其实我想要的,不是银子, 也不是在你权衡利弊后,为所谓的权宜之计伤害我,再哄骗我说为我好。更不是你戴傩面具,躲在小巷子里, 用不容抗拒的口吻, 居高临下安排我,让我彷徨地等下去。 “我要的,是你能正大光明地找我,为我遮风挡雨。陆大人, 若你能做到那些,再告诉我, 你是为我好吧。” 她被他伤了太多次,落在心底的疤痕日渐深刻,越深刻, 越难愈合。即便她留恋他的温暖,也不敢轻易再靠近,生怕他的温声软语, 都是虚情假意。 她捧着匣子快步离开, 陆松节手仅握着缕残风。他眸光黯然, 渐退到墙边。 哄骗?她觉得他的挽留, 是在哄骗她吗?离开他, 比和他在一起快乐吗?…… 陆松节攥紧拳头,敛了敛狭长凤眸,呼吸渐促。她一个人能过得这样好,真让他不痛快啊。 他一直希望她乖顺,屡次放低姿态讨好她,屡次告诉她,再等等,他可以把事情办妥,她为何不理解他? 是因为,她以为他真的彬彬有礼,对她没有欲念吗? 是以为,他不会不择手段桎梏她吗? * 王矩案在九月初便传到了盛京,舆情颇沸。 萧于鹄在平宁深得民心,王矩刻意陷害忠良,不允太守发兵驰援,任萧于鹄被敌军围困,引起众怒,上达天听,敬宗迫于压力,不得不革王矩的职,押解回京受审。 皇甫冲趁机弹劾陆松节,认为其这些年与镇守王矩关系不净,以权谋利。敬宗惜才,一力压下弹劾奏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甫党一再逼迫,死谏,加之南边局势需要皇甫冲门生来稳,敬宗不得不把陆松节下放大理寺。 陆松节担心自己出事,提前把银子给了白婉。但他更清楚,那些指控子虚乌有,恩师杨修与徐太安会全力为他斡旋,只要他不松口,过几日敬宗就会将他放了。 在被释放之前,他不能死。 徐太安押他往大理寺的途中,被锦衣卫都指挥使冯绍谦率人拦下。两边护卫拔刀对峙,冯绍谦阴鸷冷笑,甩出诏书道:“陆大人勾结水匪,通敌叛国,皇上差我们连夜细审,得罪了。把人带走!” 陆松节便知皇甫冲会在私下做文章,将他的罪夸大。若是叛国忤逆的罪,敬宗不能不谨慎对待。 陆松节给徐太安使了个眼色,叫他找黄玠。 很快,他被冯绍谦押到了诏狱。 陆松节环顾四周,但见目之所及皆黑黢黢的,墙角铁架上,灯笼鬼火明灭,却照不亮这里的腐败阴暗。耳边传来凄厉的嘶喊,绝望的哭号,密不透风的空气中,浮着叫人作呕的血腥气。 陆松节记得,徐太安曾威胁他,若他不倒戈清流,会下狱受“弹琵琶”的酷刑。他怕的哪里是受刑,他怕的是他倒下,白婉和他的家人会一无所有,任人欺凌。 冯绍谦将他推搡到刑架边,阴笑:“陆大人,趁早认罪吧,少吃点苦。” “认罪?”陆松节转眸视他,神色依旧温和,“我堂堂二品要员,依照大靖朝律法,你没有证据,不得私自定罪。我不认,你就输了。” “呵,”冯绍谦见不得他在自己这阎罗面前,仍如此倨傲,狠踹他一脚,直把他踹倒在地,嘴角涌出血腥,“陆大人不知我们诏狱的规矩,有罪没罪,轮不到你申辩。你以为,皇上信你,还是信我?” 番子把陆松节绑到“冂”字刑架上,正要绑他的手腕,冯绍谦眼底闪过丝阴翳,示意番子退下。 陆松节黑眼仁幽幽视他,那种久居高位的轻蔑,对他的轻蔑,叫冯绍谦厌恶。他转手取了根粗冷的铁钉,扎进陆松节掌心,一下一下,凿进木柱寸许,以此固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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